第五十五章那终于来到的尽头

世界最高峰上，谢昆将天地灵脉注入涅盘。
刹那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墨紫的浊光自涅盘中射出，直冲天际，在空中打出一个黑洞。
黑洞肆意向四周吞噬，天空像被打碎的磁盘，裂痕，碎片，不断崩溃，消逝。
浓黑而不可名状的暗流在黑洞里翻搅，俄而有东西奔涌而出。
那是一种碎屑，灰败，轻浮，沉重，黏连，离散。这是废墟世界的残骸。
看到这一幕，阿瑶一瞬陷入恍惚。在记忆深处，在梦境里，一条埋伏已久的暗线被缓缓拉起——
玄正十年，秘境中，槐树下，小小的阿瑶掐诀默念：“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忽然出现一个黑洞，阿瑶高高兴兴地收起传送珠，钻了进去。
那个黑洞，和眼前天上这个，如出一辙。
“他就是……骗我玩！口诀是假的……根本，根本……出不去！”
“爹爹没骗阿瑶。阿瑶再长大一点就能用口诀了。”
“再长大一点？再大一点是多大？”
“嗯……等阿瑶变成大妖怪就能出去了。”
啊，是了，是了，娘说要等阿瑶变成大妖怪才能出去。
为什么呢？
因为传送口诀需要足够的灵力才能驱动，理论上，年幼的阿瑶根本不可能出去。
她当时看到自己念咒成功太高兴，根本没注意到那时出现的黑洞与老爹召唤出来的传送口，在形态、气息上是完全不同的。
她满心欢喜地钻了进去，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一生。
阿瑶全身发冷，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无法再看黑洞，狼狈地落荒而逃。
“阿瑶！”谢昆不知阿瑶怎么了，在后面叫她。可阿瑶此刻什么也听不到，她只想逃。
那废墟世界的灰屑还在从黑洞中不断喷涌，它们附着在大地上，地面也变成灰色。
灰色的地面上，阿瑶留下一连串凌乱的脚印，宛如汹涌的泪珠。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摇晃，阿瑶迫切想要抓住些什么。
她跌跌撞撞闯入昆仑殿。
“阿诚？阿诚？”阿瑶寻找着。
章清：“他不在了。”
阿瑶：“章，章清？”
眼前的人满面皱纹，挺秀的身材已经缩得小小的，宽大的衣袍几乎将她淹没。
怎么会这样？
章清：“阿诚就是天地灵脉。”
阿瑶：“！！！”
阿瑶：“你是说，你是说……”
章清：“他死了。”
阿瑶：“不，这不可能！”
是自己亲手杀了阿诚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
章清：“阿瑶，神与万物不可相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章清的身体缩得更小，几乎透明，她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阿诚想说的。
昆仑殿被灰屑覆盖，像一座坟。
阿瑶离开昆仑殿回到谢昆身边，她仰头看天。黑洞还在扩大，灰屑笼罩世界。
阿瑶说：“哥，我小时候，就是从这样一个黑洞中离开家的。”
阿瑶说：“哥，阿诚是天地灵脉。”
阿瑶说：“哥，真的有复活之术吗？”
如果能复活，为什么还要死呢？为什么连神也要死呢？
谢昆也看着天，他从未怀疑过爹娘的话。
复活父母，是他脱离原来世界的理由，是他忍受神魂撕裂的支柱，是他在此间筹谋的信仰。
可眼前这些是什么？是骨灰吗？是他的世界，他家乡的尸骸吗？只有这些吗？
那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没人回答。
阿瑶的，谢昆的，所有的为什么，都无人应答。
怨吗？怪吗？
该怨谁呢？该怪谁呢？
这才叫“无能为力”，你被那无法触及的宏大压倒，挣扎四肢也无法爬起。
甚至你的怨恨，苦闷，也如对着空气打拳击，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荒谬啊，真是荒谬啊。
谢昆自嘲一哂，却是叹光了所有力气。
寂静在天地间蔓延，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生，那二人向对方，举起了剑。
储位看官，
这本是一场世界第一修士与第一妖主之间的旷世决战，其精彩程度，纵使老朽穷尽笔力，也不足以描绘其万一。
然，每每思及二人一生，兄妹相托，死斗为局。余泫然涕下，堪堪无从落笔。
噫吁嚱，罢罢罢，就跳过此段罢！
还望储位，原谅则个。
只说那二人斗了许久，终而分开。谢昆断了臂，阿瑶瞎了眼。
黑暗中，阿瑶听到右前方剑啸风鸣。
她举剑，刺穿，背后。
温热的血喷薄在她耳边，顺脸颊滑下。谢昆倒在她背后。
她哥哥怎么忘了，她是妖啊，嗅觉灵敏的妖啊，怎么还用这种声东击西的傻瓜伎俩呢？怎么还挂着兰心草熏香？
谢昆伏在阿瑶肩头，温热的血液自他身体里喷出，覆盖到阿瑶身上，他第一次觉得实在，他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的妹妹。
恨天太难了，还是让她恨我吧。
恨我，杀了我，将那一腔痛苦与不甘全部投射于我，你别再哭了。
谢昆抬手想擦去阿瑶脸颊的泪，没碰到就闭上了眼。
阿瑶感觉到有短暂的热气喷在脸上，谢昆似乎说了什么。
可究竟说了什么，阿瑶听不到了。
阿瑶把谢昆放下，吸走全部的修为，再将涅盘融入自己体内，把所有灵力打上天空，堵住那个黑洞。
做完这一些，她躺在灰屑里。
这便是结局了吗？
该哭吗？该怨吗？该忏悔吗？该原谅吗？
算了，算了，她什么都不想做，她没力气了。
阿瑶闭上眼。
世界，重新吹起了风。
……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在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土壤，
一株小草，正在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