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你个骗子！

观星台上风声呼啸，卷起余昭发梢，黏在满是泪水的脸上，遮挡了双眼。
她跪伏在台上，嗓子哑了，苦笑出声。
“梅女不见了，怎样都唤不出来。”
“斗牛不肯回到琉璃小兽的状态，那日从枚方河畔回来，它便独自离开了。”
“你原先的传送结界明明是幽蓝色，天空一样的颜色，很好看。可那日之后，那结界入口就变了颜色，成了青黛色，像夜一样，深不见底。”
“你领我去修行泉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的，那湖底的轮盘，根本不像秋山的轮盘那样明灭。可我那时候只顾担心自己，一双眼只看到了那轮盘中间标着五芒星符文的那颗功德印，那轮盘背后的真相，竟没能看真切。”
“你那时候质问我，用那些话伤我，攥着我的手，环着我的腰揽进你怀里，那时候我也该发现的，为什么你的手那么冰冷，胸膛也没有一丝温度。”
“我却又蠢又笨，到现在看到那张黑色名帖符才明白……”
余昭脸上尽是滚烫的泪，她随意将被泪水打湿的鬓发撩至耳后，再次仰头喊鬼若的名字。
“百鬼夜行之夜，你根本没能走出百鬼阵，是吗？”
“那是你的死劫……”
“你既因执念留一缕残魂回来见我，为什么却不肯告诉我真相？骗我去找御阴神寻到穿越的秘密，骗我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你看到我从枚方河畔回来，看到我没有离开，看到我给你带回来三样对已死之人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你那时候眼底的绝望，我当时怎么就看不明白。”
“可我现在都明白了，你休想再将我推去宗仁身边。”
“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你们凭什么来替我做主？我连天命尚且要违抗，又怎么可能听凭其他人摆布？”
余昭哑着嗓子讲了许多，待停歇下来，耳边依然只有风声，眼里亦只有低垂的星野和空旷的石台。
她朝着无边天际怔怔望了许久，喊道：“鬼若，你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守在我身边，根本就没离开过，为什么你不敢出来见我？”
等了许久，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余昭冷笑，压低声音道：“你个懦夫！不敢告诉我真相，连见我的勇气也没有吗？”
余昭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张符纸，指尖朝着那符纸中心一点，一张符纸幻化出万千黄纸，倏忽抛掷于空中，秋风扫落叶般，符纸尽数落下。
在快要触及余昭衣袍时，万千符纸尽数燃起，化为灰烬。
余昭冷哼一声，“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余昭说着，接连抛出一串符纸，符纸雪花般漫天飞舞，顷刻似弩箭尽数朝着她刺过来。
“你拦得住我一次，拦得住我万次？往后余生，我若每天都这样伤害自己，你打算怎么办？你的执念残魂，还能撑多久？你此刻不出来见我，我便死了去找你……”
“……余昭！”
那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山涧般拍打在余昭心上。
余昭心头一震，蓦然收回手中符纸，怔怔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喊一声“鬼若”，声音打颤。
一袭玄衣从夜色中走出，来到她身边。
鬼若躬身去扶她起来，想要将她揽入怀里，却被余昭用力推开。
余昭退后一步，远远看着鬼若那苍白的脸，泪眼模糊，笑出声道：“你个骗子！”
“余昭……对不起。”鬼若声音沙哑得厉害。
余昭不住摇头：“你说你信我，你说以后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你说只怕我不愿与你走下去，你说只要我不放弃，你便与我一道逆天改命。”
“你为什么骗我？！”
“我从未放弃，你却要独自离开？还要把我推给别人？”
看着余昭夜色中闪着泪光的一双眼，鬼若喉头滚动，哽得厉害，许久方艰难开口道：“我是已死之人，再护不了你，我的残念也即将消逝，天亮时，便是我魂飞魄散时。”
分明刚才已经都猜得清清楚楚，现在听到鬼若亲口讲出来，余昭依然难以接受。
她抽噎着，浑身颤抖得厉害，茫然摇头：“为什么会这样……你既然知道百鬼阵是你死劫，为什么还要去送死……你如果不在了，我怎么办？”
“余昭，去找宗仁——”
鬼若话音未落，余昭已扑上来，拳头砸在他结实而冰冷的胸膛。
鬼若喊声“余昭”，将她紧紧拥进怀里，俯身吻着她额发。
余昭伏在他胸前，低声啜泣着：“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讲这种话？你为什么还是不懂？”
鬼若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再不敢提那些话，只不断与她道歉，不断说是自己不对。
宗仁领人来接余昭时，正看到她绕开秋山往观星台飞奔而去。他将侍从遣散，独自追上去，远远便看到了余昭与鬼若相见的一幕。
秋山赶到宗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倚在鬼若肩头坐在观星台前的余昭，低声问：“殿下之后作何打算？”
宗仁望着两人的背影，沉默许久，方缓缓叹息一声，道：“随她去吧。”
天色将明时，余昭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青，神色慌张，胸中窒闷，她紧紧攥住鬼若冰冷的手，不断重复：“鬼若，不要走。”
鬼若揽着她肩头，低吻她额头，哽咽道：“余昭，放手吧。”
余昭却用力摇头，将手握得越发紧了。
第一缕朝阳越过重山射过来，照在观星台前石阶上。
余昭低下头，看到鬼若那只冰冷的手在自己掌心变得透明。
余昭滚烫的泪再次决堤，她喃喃喊着“不行”，松开手，双臂紧紧抱住鬼若肩膀，脸侧贴着他冷硬的胸膛，那里头听不到任何心跳。
“余昭，忘了我。”
她听到鬼若最后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她用尽全力想要挽留，却只感觉到怀中人似流沙般一点点消逝，到最后只剩一缕浅淡的橘色光芒，融进朝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