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兀颜小学的六年间,儿时那些玩伴竟不约而同地尽数离去,有的离开了H市,有的则远赴国外,全家移民。姚兀颜也因为父亲生病而搬走过两年,回来发现最后剩下的,只有比她早一年上学的尉响和沐鳛理。
而在六年级开学的那一天,姚兀颜因转校回来而迎来全新的环境,还有,站在他们班讲台上的一个熟悉的男孩,咧着嘴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脸上身上的皮肤亦是白得快赶上牙齿,头发也比其他男生长些。
再加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真的很像个女的。
这也是姚兀颜从小到大对他面貌的定义。
“小鳛子,你说你周一穿上校裙,会不会在校会上迷倒一片帅哥呢?”这是当年沐鳛理走下讲台坐定后,姚兀颜转过身去对坐自己正后面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也不生气,竟还笑着搭了一句,“我想把它扎个小辫儿效果会更好。”他撂了撂后边几乎及肩的头发,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他如此的厚颜无耻令姚兀颜迅速沉下脸来,撇嘴,“你还是剃度吧,我最喜欢你顶过的那个鸭蛋头。”然后撇下脸色比她难看数十倍的沐鳛理转过头去。
于是任谁都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姚兀颜不止一次问过沐鳛理为什么还是要留级下来,沐鳛理却次次贫嘴。
姚兀颜问起,他就说,“来照顾你的呗。他们都走了,剩我这一个做小弟的,当然义不容辞来帮尉响哥照顾好他未来的小新娘呀。”几乎次次都说得姚兀颜面红耳赤,追着他一阵拳脚相加。
或许小学的时候这还可以当作玩笑话,但如果持续几年,无论怎样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像玩笑了。只是姚兀颜,仍旧当它是玩笑而已。
初中三年,姚兀颜和沐鳛理没有在一个班,他们考进了尉响所在的中学,也是H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初中毕业后可以直升高中部,算是前途无忧。
就这样三个人在一所学校了,偶尔碰面却也不多。
这个不多,指的是姚兀颜、沐鳛理与尉响的碰面。
姚兀颜和沐鳛理虽然不是同班,但却仍是隔壁,很碰巧的是姚兀颜坐在第一排靠前门,沐鳛理是最后一排靠后门。
每逢课间,沐鳛理第一件事就是待老师喊完下课便从座位上起身出门,把头探到隔壁2班门口,冲姚兀颜做鬼脸,或是笑着挤眉弄眼,自然而然引来2班全班以及沐鳛理所在的3班的风言风语。
更甚的是每天放学他们还得一起去尉响的班级等他一起走回家。
姚兀颜面对眼前几个羞怯的小女生,深呼吸,“他们……都只是我的邻居而已,住得很近,家里也比较熟,又在一个学校上学,所以一起回家,就是这样而已。”已经解释n遍了,还总是有人不屈不挠。
又是一天放学,一个同班关系较好的女生把姚兀颜拉到一边,望了一眼等在门口的沐鳛理,神情严肃地问,“你真的不喜欢他啊?”姚兀颜一怔,说不喜欢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两块木头放在一起十几年,上面长的杂草青苔都指不定纠结生长到一起,更何况是有血有肉又有情的人呢。可她还是要反驳的,“再喜欢,也不过是亲情或者友情,就唯独爱情,不可能。”姚兀颜自己也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当天,就遇到了她觉得能算得上爱情的“喜欢”。
送来它的是一个篮球。姚兀颜比较好命,这个篮球并不是砸到她,只是砸到了她旁边的沐鳛理。这小子也挺幸运,被砸的不是脑袋,侧腰而已。
只是姚兀颜不知道,这一砸并不是无意,而是有个人故意地要暗算沐鳛理。这个人,就是郗稷初。篮球是他故意扔偏的。姚兀颜应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去看沐鳛理的伤势如何。
“小鳛子,砸到哪里啦?”她扯下书包,在里面掏着什么,“擦点药揉揉……”语毕已经掏出一瓶风油精,“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沐鳛理却没有动作了,眼睛微眯,直视着她身后。她转过头去,怔住了。
一个只比她高一点的男生,白衬衫,浅蓝牛仔裤,蓬松乌黑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透出的气息都是纯净的,与此不搭的就是嘴角那一抹邪气的笑容。郗稷初就是在这第一眼中,变成一张五寸的全身照,收进了姚兀颜的脑海里,然而这个定义起初并不好,她在那照片下注明了:找茬的小子。按照她心中真正的想法,要打个括号在前面,“像天使一样的人。”
的确,郗稷初给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纯净。可也是几乎所有人的第二印象就完全迥异了,郗稷初原来的班主任说的是,这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还不错,但骨子里坏的学生。
他接下来的举动也让姚兀颜几乎冲动地把括号里的字如数划掉。
“你既然有马子,干嘛又来抢别人的女人?”他睨了姚兀颜一眼,继而对沐鳛理没好气地说。
这句话对于此时的姚兀颜无疑是五雷轰顶,一瞬间刚才脑中浮现关于他的种种幻想全部灰飞烟灭,微张口欲解释什么,却不知先解释哪个,最终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这次沐鳛理错口喊她“嫂子”,她都破天荒地没有骂他。
沐鳛理显然比她冷静得多,“我没有马子,而且我也没有抢你的女人,谢谢。”最后两个字出口的时候刚才被球砸中的地方生痛,他咧了咧嘴,揉揉痛处,然后转过头,“嫂子,我们走。”他拽过姚兀颜的一只胳膊,将发愣的她拽走。另一只手拿起地上的篮球,抛还给郗稷初。
“等等。”接住篮球的郗稷初似乎还没说够,而沐鳛理显然是听够了的,并没有停住脚步。他边走边说,“如果想管你的女朋友,就直接转校过来看好她,像你这样的外校生,我们学校不欢迎。”一番话说得郗稷初脸色略有难堪,但他接下来又笑了,“你放心,我会的。”
他的女朋友,是谁呢?刚浮现出这个疑问,一道带有淡淡清香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直奔刚才的事故地点,经过他们时匆匆向沐鳛理点头打招呼。姚兀颜回头望去,漆黑如夜的长发随风飘逸,公主袖的圆领衫,蕾丝裙摆,黑色的圆头小皮鞋“哒哒哒”停留在郗稷初面前,然后郗稷初笑容也变得分外单纯,他说,“小心,你来啦。”
姚兀颜眉头深锁,蜡笔小新?!
后来才知道,那个女生是3班班花,杜由心。刚知道这个名字姚兀颜立马就联想到心知肚明这个词。就是不知道跟她一起的朋友在她有危险隐患时喊上一句,“小心!”她会不会还回头应一声?如果前面是有个坑,怕她回头那个当儿她就掉了进去。
那天他们到尉响班级门口的时候他已等候多时,见到的就是沐鳛理一副腰酸背疼的样子还有姚兀颜手持风油精在一旁扁着嘴。
“喂,出什么事了?”尉响望向姚兀颜。
沐鳛理一个卫生眼丢出来,“尉响哥,她要帮我擦风油精。”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我是说你出什么事了成这样?”尉响看准了沐鳛理的伤处,拍了上去。沐鳛理一阵惨叫。姚兀颜不禁倒退两步,嘀咕,“哇,你们对小鳛子下手都真够狠的。”尉响回头,“‘你们’?还有谁啊?”
“还不是……某个小女生的外校小男友找上门来莫名其妙地报复我。”从惨叫中缓过气来的沐鳛理撑了撑头。
“嗯……那你哪里受伤了?”尉响明知故问。
“就是你刚才打的地方啊!你装什么傻!”沐鳛理怒道。
“嘿嘿,篮球砸的吧?”尉响把刚配不久的眼镜取下来,到座位上放到眼镜盒里,再塞进书包里。
“这都被你猜到了?”沐鳛理一脸的不可思议。尉响也不正面回应,走过去凝重地拍拍他的肩,然后拽起他T恤的衣角,沐鳛理回头,赫然一个篮球印。
“Oh My God!”沐鳛理立马怪叫,像是要摆脱掉身后那个印子似的跳开,“小颜,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他一脸委屈地抬头望着姚兀颜。
姚兀颜模仿他的卫生眼,“谁叫你不让我给擦风油精的。”
“好好好,我回去就给你擦,要不要就现在?”他赌气似的把T恤脱了下来,露出了瘦白的上身,对面的女生的脸慢慢涨红,一时气结。
他不光脱,而且把T恤丢进了垃圾桶,嘴上还在不服气地哼哼。回头看见姚兀颜满脸通红埋着头,突然又觉得不妥。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尉响以一句话“打破”尴尬的气氛,“你怕什么,反正她都看多了,习惯啦。”然而这句话的效果除了让气氛更诡异、姚兀颜的脸更红之外,似乎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姚兀颜瞪着尉响,没说什么,只是迅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到沐鳛理头上,“不要以为你自己很健康好吧。全身除了头发眼睛鼻孔就没有一处不煞白的地方。”这时的姚兀颜,在已近秋风的夏风中,只着了一件吊带背心,所幸的是带子比较宽。
沐鳛理拿下头上的外套,迟疑地望向她。他和尉响,都愣愣地打量着此时的她。
“看你个头啊。放心啦,不会小的,我的衣服都买的大号穿,况且你现在也没比我高多少。赶紧穿着!”姚兀颜用胳膊肘捅了捅沐鳛理。他转过头看到同样沉下脸的尉响,还有四周些许经过的学校同学诧异的眼光,最终套上了姚兀颜的外套。
刚准备道声谢,一件校服却顺着他的目光飞到姚兀颜头上,反应不及的姚兀颜一个踉跄,差点没失去平衡跌倒。
丢去衣服的尉响没说什么,径自走向校门。沐鳛理拿过姚兀颜的书包跟了去,回头冲姚兀颜挤眉弄眼示意她穿上。然后神采飞扬大摇大摆地顶着胸前的粉色兔子跟在尉响后面。姚兀颜套了一只袖子就追了过去,“你们又怕什么,我还没发育呢,头上的毛一剃,往你们中间一站,就没人能认出我是女的。”她套了袖子的一只手拍拍胸口,另一只手甩着空袖,朝另外两人傻笑。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可姚兀颜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好像开始,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一个人,郗稷初。
就在初一下学期,郗稷初出其不意地转到了他们学校,转到了2班,因为成绩够好,没去成3班。
因而姚兀颜也开始渐渐地了解他,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去了解。因为是暗恋,所以她尽全力表现得很不明显。面对郗稷初的时候也压下加快的心跳和下意识的脸红,甚至还有笑容,总是板着一张脸面向郗稷初纯净的微笑。姚兀颜已经觉得,郗稷初,是她见过最干净的男生,比那个从头皮白到脚丫子的沐鳛理还要干净得多。
可即使姚兀颜再低调,课间无处不在的沐鳛理还是察觉到了。
当他看到姚兀颜为了郗稷初是否喜欢吃巧克力这个问题而和一个女友讨论了一整天的时候,他察觉到了。这个时候,正是姚兀颜喜欢上郗稷初的头半年,郗稷初转到2班的第三个月。可当他把这些婉转地告诉尉响的时候,玩着游戏的尉响却没有多加理会,只说,“女人的天性嘛,好奇心旺盛,而且永远啰嗦不完。”
直到迟疑了很久,沐鳛理才抬头打破沉默,“那你那个钟悠浅同学呢,也具备所有天性么?”尉响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松开。电脑椅整个转向后面。
“她很好,很单纯。我喜欢。”然后他又转向电脑,“还有下次,不要躲躲藏藏的,叫那家伙见了钟悠浅,喊声嫂子。”他头也没回,所以没有看到沐鳛理的表情,那样子像是代他心痛。
“这样好么?”沐鳛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到。这样真的好么?让曾经是“嫂子”的她,去喊别人“嫂子”。现在她喜欢着郗稷初,也是不可挽回的事吧?时间无情地向前涌进,永远都是不管不顾身后惨遭破坏的一切,走到哪里,就有后面的另一个地方消失美好的一切。
“我们高中毕业洋洋就回了,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他继续低语。
“傻小子,或许这样也好。”他们两个似乎都是自顾自地在说,没有去听对方的话。尉响默然关掉屏幕下方菜单里最小化的一个窗口。
“是否保存对照片‘全家福’的修改?”电脑屏幕冷冷闪着这些字。
他点了,“是。”
屏幕上,是他们小学三年级时三家一起去爬山的时照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们三个,手拉着手,站在山顶。旁边突兀地出现拼接上去的图,那是他们三个初中时期也就是近期的各自的照片。
想来,他们的确是很久没有照过合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