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鬼王回城！”一众恶鬼屏息跪于殿内。
铺展的红毯于殿上的宝座直延伸至殿门外，宛如一条滚长的血色长河，鲜红，诡异，残忍。
一抹血色踏入殿内，与脚下的红毯融为一体，仿佛她生来便于淋漓鲜血中塑成如今的模样。
一袭浓色红袍的她缓步踏入穆声殿内，一步一步，分明毫无声响，却无端地令那些伏跪着的恶鬼随着她踏出的步子颤抖身躯。
她目不斜视，恍若未觉半分浓烈萦绕于殿内的恐惧情绪，带着满身的烈焰鲜红直直走向属于她的王位。
踏过尸身血海，经受爱恨离仇，得来的王位。
只见她眼尾轻撩，斜睨了一眼跪伏两旁的众鬼，面上是毫无表情的冷漠，眼神却凌波流转间暗含杀机，眉宇绕着化不开的戾气。
漫不经心扫过他们那一副兢惧不已又强装镇定，连颤抖都带着揣度与偷摸的模样，她嘴角终于动了动，勾起一抹讥笑，旋即转回视线，不再分出半点眼神给这些家伙。
她一挥宽大的衣袖，袖袍鼓动轻巧落于身侧。
她于主位坐下，袅娜身姿向一旁倾斜，左手支额，倚靠在足以容坐五人宽的位子上，眼尾扫了一眼脚下的众鬼，嗓音清冷慵懒却能令伏地者毛骨悚然：“怎么，还要我请你们起来？”
众鬼一听这话，先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而后赶紧站起来，弓着腰做出恭敬模样，表示听候差遣，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这位阎罗王给灭了。
“说吧。”红唇启合，是她不耐烦地开口了。
众鬼一时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却不敢主动开口。
这时，一个长得颇有几分贼眉鼠眼的恶鬼站了出来，脖子微缩，双肩耸起，举止间透出一股带着讨好意味的恭敬，小心翼翼地说道：“鬼王大人，近来倒是有一件大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在犹豫该不该说。偷眼觑到坐在上面的那位微微蹙起眉头，似有不耐，深谙鬼王脾性的他不敢再迟疑，连忙报告：“您安排在上界的眼线传信回来，天界那边最近在商议如何对付我们。”
“我们？”
那鬼因这句短短的音调上扬的似问非问暗自颤了颤，他如果有人的特性，此刻额上定已冒出虚汗。
鬼王心思难测，他只能支支吾吾地回道：“主要是……对付您……”
“哦？”她终于掀起眼皮淡淡瞥了说话者一眼，改手支着下颌，慢悠悠开着口，“他们不是向来秉承六界相安，天地秩序平衡的么？如今可算是开窍了，还是——他们不再惺惺作态了？”
“鬼王英明，呃……他们此番正是以鬼王大人滥杀无辜，破坏六界和平为由，打算维护天地秩序……”
“呵。”一声轻蔑嗤笑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敢吱声了。
却听对方顿了顿，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这个理由好，不过还是过于冠冕堂皇，罪名也不够响亮。”
她看起来颇有些苦恼，“看来我做得还不够啊，得多给他们点思路才行……”
殿内众鬼忙低下头，他们心中很是明白，若是这位发起疯来，当真敢一时兴起连天界都去毁掉，到时候只怕鬼界得给她陪葬！
恶鬼咽了咽口水，揣摩着鬼王的意思，试探地问：“那我们——”
抬手阻了聒噪的话音，“让我想想要怎么玩儿——”
思索片刻，抬眼，似乎不明白恶鬼为何还站在中央，一瞬间不耐烦起来，眼神一凛，刚要暴起杀气，突然忆起对话，杀气陡然散了开去：“随他们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若有本事真把我杀了，倒能让我对他们刮目相看一次；若没本事，就别怪我让他们不得安宁了。”
随即想到什么，她话锋一转，又吩咐道：“傅卿言，你去……”
话音戛然而止。
这个禁忌的名字一出口，众鬼头压得更低，吓得屏住了呼吸。
说出这个名字的女鬼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想起来什么似的，悠悠开口：“啊，我忘了，傅卿言早就灰飞烟灭了。”
随即淡漠的眼尾一撩，瞥见众鬼那噤若寒蝉的反应，她倒觉得有趣似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鬼司。”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她对站在面前的一众恶鬼开口。
“属下在。”
一名长相还算周正的男鬼站出来恭敬应道。
这名男鬼在一众恶鬼中似乎显得格格不入。只见他手拿书卷，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外在气质仿若人间书生，浑身却是没有一丝迂腐之气。只有微眯的眼睛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城府，才让人有一瞬间觉得他确实该是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的。
“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鬼司不知鬼王问这话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她是真忘了还是在试探自己，又不敢深究与揣度，只能恭恭敬敬地实话实说。
“启禀鬼王大人，鬼界有鬼界的不可抗力，鬼主之位只容一鬼结契，一旦鬼主之位被取代，前任鬼王便会灰飞烟灭。前鬼——傅卿言作为前任鬼王，自然也是如此。”
听到这些话，红衣鬼王似乎才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似的，恍然地点了点头。
“唔，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一转身他就不见了。”修长白皙的两根手指轻点着扶手，似在回忆道：“本来还以为能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位置被我取代的那一刻，让他从此以后只能仰视我站在至高之点呢！可惜，可惜……”
她嘴上道着可惜，还摇了摇头，表现出的样子好似真的很遗憾。
鬼司却不敢说话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鸦雀无声。
她突然觉得这些人在这里很碍眼，让她无端的厌烦，她想让他们都消失算了，但今天又实在是累了，懒得再动手杀人。
罢了，她终是含着怒意，语气不善地说道：“行了，你们都滚出去吧。”
众鬼一听这话，如蒙大赦，纷纷退将出去，其间恁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直到了殿外才敢稍松一口气。
刚刚在殿内听她提到傅卿言，他们还以为她又要发疯，可是吓得要命。
说来可笑，他们这些能让凡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恶鬼，竟然会被一个丫头片子吓成这般模样，偏又不敢反抗，真是莫大的屈辱！早知如此，当初傅卿言将她带回来之时，就该杀了她。
从这位鬼王上任以来，可谓是以暴戾无常、乖张狠毒而闻名于六界，她动手从不管对方是鬼还是人，是魔还是神，想杀便杀，偏偏又鬼力高强恐怖至极，旁人奈何不得。
六界闻风丧胆，他们这些离她咫尺之遥的鬼臣自然更加时时提心吊胆，苦不堪言。每每见她，总要提着一颗心，就怕触怒她哪一点，落得个比灰飞烟灭更恐怖的下场。
好在今日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突然就暴怒，动手杀几个碍眼的平息一下怒气，他们虽然觉得奇怪，却并不打算去深想，反正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殿已经足以让他们别无所求了。
等殿内只剩鬼王一人之后，她坐在高处静静俯视着这偌大的空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眸中一瞬间闪过的波澜竟似有些迷惘怅然。
恍惚间，身后传来一股熟悉到令她有些窒息的气息，一名穿着金纹黑袍的男子无声地站到她身后，像遥远的过去无数次那样。
她并未回过头，只一手支着额，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已经颇为习惯，此刻她只觉得很是困倦，带着埋怨对身后的人开口：“你终于来了。”
“不是说会永远跟着我吗？不是说如果我当上鬼王，你会是我最忠心的拥护者吗？”
身后的人并不开口回答。
她也并不管，还在控诉着，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是不是舍不得鬼王之位？呵，我偏要一直坐在这里，这个位置是我的了。”
她说着便笑了起来，肩膀随着胸腔的起伏微微抖动，从后面看仿佛在哭。
她又喃喃开口：“你不是自愿的吗？傅卿言，你始终在骗我……”
不大的话音在无人的空旷殿内回荡，依旧无人应答。
渐渐地，她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起，缓缓闭上了双目。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提到了傅卿言的缘故，赵临笙居然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