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年前的赵临笙,还是个调皮却不娇纵的小毛丫头,带着未泯的天真,尚未经过那些伤筋动骨的变故与仇恨,也不曾缠绕着困住她百年之久的渊渊执念,要说她与京城内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有何不同之处,也就别人在跟着嬷嬷学习各种礼节,捻着绣花针做女红时,她却喜好舞刀弄枪,还立志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
赵临笙因根骨奇佳,天赋异禀,又得当朝第一武将为师教导,早早便习得一生不俗武功;她人又机灵乖巧,在将军府中颇受长辈疼爱,再加上她将军徒弟的身份,在同辈之中倒也得了些威望。
她师傅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开国将军赵于尘,从新朝建立前就跟着皇帝奔赴沙场,立国之后更是为皇帝抵御外侮、收复失地,开疆扩土,无往不利,一生战功显赫,举国敬重,就连敌军听到他的名号,除了恐惧的阴影之外,还有对他为人与能力的敬佩。
当年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宠幸奸臣,滥杀无辜,加上蛮夷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可谓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偏那皇帝不仅杀了诸多忠臣义士,后来又听信谗言,将当时正在战场上抵御外敌的太子处死,连带太子一脉尽数拔起。
太子为人谦和有礼,知人善任,且一心为国为民、深得人心,拥护者无数,皇帝的这一行为使本就积怨颇多的民心尽失、军心涣散。
有识之士揭竿而起,各路王侯将相纷纷趁机造反,一时之间天下混乱,生灵涂炭。
本来这些事与上界无关,修仙者只需专心修炼,凡间之事不必理会。但赵临笙的师傅赵于尘望着四起的狼烟,在下界亲眼见到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之惨象,终究不愿背离本心,毅然入世,欲平息战乱,将百姓于水火之中救出。
其时能者皆逃不过站队的命运,赵临笙的师傅深知凭一己之力难以达到目的,便选择了当时极有威望的镇南王。
因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初见时,他便展露出非凡风采,给赵于尘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次起义又打着“除暴君、安百姓、保国邦”的口号,且能够知人善任、体恤民情,因此赵于尘随他左右,征战沙场,直至镇南王一统天下。
本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应该回到山中继续修炼,不想新帝以新朝始立,根基不稳,且边关在前朝皇帝手中失守,还需夺回国土,正是用人之际为由,将他留了下来。
从此赵于尘一生戎马,为新帝收复失地,镇守边关,多年战功成就了如今举国上下人人尊敬的大将军。
赵于尘终身未娶,膝下只有一名女徒弟,正是当年从战场的尸身血海中抱回来的赵临笙。
抱她回来之时,他只想着别让这个女娃娃断了性命,不想却发现她竟是个修炼的绝佳之才,因此他将全部心血都倾注于她一人身上,即使政务再过繁忙,也不曾忽视对她的教导。
只是赵于尘毕竟是个大男人,且不说心思不够细腻,他常年征战在外,对外乃尽可手刃的敌军,对内又是同吃同住的弟兄,这辈子是待在男人窝里的,要他上阵杀敌可以,但哪里会懂得如何将养女孩子?
眼看着颇有将赵临笙当男子养的倾向,好在府中嬷嬷和婢女算多,发现后中途接手过来,才不至于将她养成个假小子。
从小听着自己师傅的丰功伟绩长大,又亲眼见过自己师傅在战场上杀敌的英姿,赵临笙难免敬仰自己的师傅,一直将他当做自己成长的目标,期望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名垂青史。
而随着年岁渐长,赵临笙也越发有她师傅的秉性与风采,小小年纪,就已经初露锋芒,颇有大将之风。
院内梨花落了八个回合,将将历经第九次时,赵临笙的人生中出现了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物。
在赵临笙九岁那年,赵于尘带回来一个男孩儿,当时的她正站在将军府大门边的小道上教训几个小屁孩儿,她觉得他们真是烦死了,老是欺负弱小,简直是目无军纪!
她背着双手,在他们面前来回踱着步,边故作老成地板着脸训斥着:“你们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说过什么,啊?不准再欺负弱小,不能乱了本心,真正的强者先从自我约束开始!你们三个人怎么能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呢?还有没有纪律了?”
旁边的门卫听着她的这些话一直在憋着笑,假若府里下人在的话更会在心里偷笑,因为这些话是赵于尘训斥手下的时候被扒着窗户的她偷听来的,还拼凑上了平时赵于尘教导她的话。
她就像考场上偷看别人文章的考生,东拼西凑的倒也成了一篇文章,只是内容杂乱无章,毫无逻辑,用来吓唬这几个小屁孩儿是足够的,若是被大一点的人听到,就能发现其中的杂乱。
那三个小孩儿排排靠墙站着,说是小屁孩儿,其实比赵临笙还高一点,但此刻也只能乖乖低头听训,虽然不甘心,可谁让他们三个人一起上也打不过她呢?
因此只能在心里嘀咕着她又多管闲事,其中一个可能是气愤之情难以自抑,不小心说出了声,反应过来立马捂住嘴巴,缩起脖子,瞪着一双绿豆眼,心虚地看着赵临笙,但显然为时已晚。
“你刚刚说什么?你——”
赵临笙瞪着一双大圆眼,不敢置信对方竟如此冥顽不灵,愤怒地鼓起脸,刚要对这个竟敢反驳自己的小孩儿进行一番“教导”,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赵临笙循着声音的来源转身,果然看见了马车旁边的师傅,立马抛下身后的事情,边兴奋地跑过去,边用清脆的声音喊道:“师傅!你回来啦!”
“嗯。”
赵于尘点点头,视线却穿过赵临笙扫了一眼她的身后。
赵临笙一回头,才发现那三个家伙已经不见人影了,看来在把握时机和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两个方面他们倒是自学成才。
“他们竟然趁我不注意跑了!”
赵临笙都快气炸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呢!
赵于尘无奈地摇摇头,问自己这个还在气头上的徒弟:“笙儿,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我在见义勇为呀!”
“哦?他们干了什么坏事让你这么愤慨?”
“哼,他们竟然三个人欺负一只瘸腿的猫,不仅嘲笑它,还拿石子扔它,师傅,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
赵临笙越说越觉得生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赵于尘点点头:“唔,你做得对,万物皆有灵性,不可因它们非我同类便不加尊重,更不可对未曾作恶的弱者施加伤害。”
“嗯嗯。”
赵临笙连连点着脑袋,视线一错,终于发现了被赵于尘挡住大半身影的男孩儿。
她向另一边移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对方。双目微睁,赵临笙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傅卿言,见对方木桩子似的一动未动,有些奇怪,抬头问师傅:“师傅,你带人回来啦?他是谁呀?”
赵于尘揉了揉赵临笙的脑袋,嘱咐她说:“他叫傅卿言,是师傅故人的孩子,比你大几岁,你要叫他哥哥。从今以后他就住在府里,你要好好与他相处,不可以欺负他,关键时刻还得护着他,知道吗?”
“知道了。”
赵临笙不满师傅说自己会欺负别人,但还是因为师傅的嘱托油然生起了一股责任感。
她又转头盯着那个男孩儿看了一会儿,直到见男孩儿有所感应,也回视了自己的打量,便觉得他很不错。
赵临笙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对那个大她四岁的男孩儿保证:“放心吧,你以后跟着我,我带你玩,带你练功,还会好好保护你的!”
脸上带着稚气的严肃,是在很认真地承诺。
男孩儿愣了一下,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随即露出一抹笑来,点着头“嗯”了一声,开口说了来到将军府的第一句话:“好啊,谢谢你。”
傅卿言当时的回应是不是真心的没人知道,但赵临笙的承诺却是从不会一时兴起,从那天开始,她一直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师傅从小教导她,修仙者,重在修心修性;强者,重在肩负责任,帮助弱者。她觉得傅卿言就是弱者,所以一直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有人想欺负他,她会站出来;练功时,她也会偷偷指导他。
一来是师傅的嘱托,二来是她从小就有的自我定位。她想,她会保护好他的,不会让他受伤。
其实赵临笙偷偷观察过傅卿言,发现他似乎不爱说话,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闷闷的,望着一个方向发呆,赵临笙问他,他总是摇头不语。赵临笙不想他这样,她觉得他应该开开心心的,他笑起来才好看。
但他总是沉默,这让赵临笙更想守住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