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镇长家,熊铸一路都在拼命呼吸,生怕自己回去后,肺里的污浊会玷染了所里的空气。而此时,派出所里面的警察正忙得焦头烂额,热烈的情形与那慵堕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熊铸一跨进门,就被这诚炽的气息滋润了心田,他凝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心想还是我的同志们可爱。
环视了一周后,他过去敲敲王磊清的桌子。
“阿曜呢?”
“在那边研究枪呢。“
王磊清随意指了指,熊铸却惊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研究枪!?你……”
“别这么紧张,都是安全的。”王磊清拽着惊愤的熊铸走到一个房间,说,“你看。”
熊铸望去,只见祝灵曜安安静静地坐着,照着图解小心地摆弄枪械配件。细碎的零件在她的手下好像有了生命,而她身上的狂放之性,此时也化成了一种特殊的灵气。
但熊铸嘴上还是坚持:“这样不合规定。”
王磊清无奈地瞅了他一眼,说道:“规定是为了让人更好才定的,别那么死板教条!这娃娃是野地里的蒲公英,不是花园里的月季,她用不着修剪枝条,只需要一阵好风。”
熊铸暗中观察了一会,然后悄悄启门进屋。他走到祝灵曜身边,把自己卸了弹的手枪递给她,沉浸研究的少女吃了一惊,愕然地停手翘望。
“用你最快的速度,拆了再组合起来。”他说道。
“1、2、3……”
时针滴滴答答地响着,熊铸默念着时表,看着祝灵曜飞速地按下弹匣,流利地在上一拉。
“你的成绩都已经很棒了,那么拼干嘛?”
祝灵曜在野外训场迎风挥拳,许久之后,才回应熊恩的话语。
“我跟纳森又不拼成绩,拼的是命!”
“6、7、8……”
祝灵曜滑下套筒,自然分离弹簧杆和枪管。
阳光斜过档案室的一角,祝灵曜缩在暗处,打开一个层层封锁的文件袋。
袋上写着“剿纳计划”,夹在里面的纸张,全是牺牲者的资料。
祝灵曜逐一阅读,一个塑料包裹的血纸条突然跟着档案一起掉落,她赶忙小心拾起,原来是她父亲李英的档案和遗物。
档案上依稀写着:祝雄,男,1958年生。1984年为卧底缉毒注销身份,化名李英。1994年在“剿纳计划”中不幸暴露,壮烈牺牲。遗物纸条上似记载特殊情报,但已被血迹浸染损坏,因技术有限,只能复原“活着”二字,至今未解其密……
“11、12、13……”
祝灵曜将拆卸下的部件简单一排,开始重组复位。
“你当初明明答应好了我,为哪样还派师兄去卧底?“
“纳森内部复杂不已,这次卷土重来,只会更加凶险。我让你师兄先去探个底,以后肯定给你报仇的机会。“
“少豁我了!你不就是因为我爹……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活在他名声下,被你们偏私护着了!”
祝灵曜摔门出来,蹲在草坪中烦闷置气,这时,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其实,熊大不让你去,不只是因为你爹。”王磊清俯下身子,低声轻述道,“很久以前,云沧警界里有一位传奇,叫做张还真。当初,缉毒队还没成立的时候,她就已经嗅到了这里的毒风,自请卧底查探。那年,她和你现在一样大。”
祝灵曜好奇地抬起头,一时收了懑色。
“她老实天才,次次都能建功而归!我也是因为她,才来考这个警察的!”
王磊清崇目浅笑着,随即,又沉眉悄声一叹。
“可我刚考上,就得知她在纳森暴露身亡了……”
“18、19、20……”
细小的零件在十指的飞旋下,即刻逐一还原。
酒厅中炫光乱射,热烈的少女高坐其中,和小混混们拼酒划拳。祝灵曜一面对着酒令,一面暗瞟不远处的黄毛小子。那小子拿着一小袋粉面一样的东西,祝灵曜注意道,袋上印着纳森的“K”字标志。
小子鬼鬼祟祟地和人谈着,突然一阵尖叫声打破了喧闹。
“警察!蹲下!”
祝灵曜看黄毛揉着装白粉的袋子仓皇失措,偷偷过去帮他掩起,两人眼神一合,立刻达成默契。
“23、24,24秒”
熊铸按下了计时器。
祝灵曜盎然抬首,将枪递给他。
八年的警队生活给她的性格又添了一分沉稳,但诸多的规则丝毫未磨去她不羁的气质。严格的训练,也只是让她从一个逞勇好斗的小混混,变成了一个目达耳通的线人。
但熊铸蹙眉看着她挑染的红发、招摇的耳钉以及若隐若现的纹身,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干完这一次,赶快把装束都给我换回来!”
祝灵曜看着师父百年难遇的奇特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而熊铸依旧表情严肃,看了许久后,他试探着问道:“王队说你这几天总不见人影,没偷搞什么小动作吧?”
“眯有!”祝灵曜立刻反驳。
“真的没有?”
熊铸的疑色仍未消散。
“真的!”祝灵曜信誓旦旦地保证。
当初她问他师兄是不是去卧底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地否认。现在,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祝灵曜心里暗暗称快,但同时她也想着,那黄毛应该把自己报上去了吧?
云沧镇边关,密布的树林相互遮掩,除了一个微微昏亮的木屋,深处的村寨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
独明的木屋外,一串古旧的铃铛随风发出轻灵的声音,好像屋中人影的窃窃私语,又好像屋外亡魂的低声凄鸣。
“K姐,我这几天在清和街捞到了一个宝贝!她叫阿云,人辣糙得很,而且枪耍得特别溜!”
“可信吗?”
屏风上映着一个曼妙的影子,影子坐在桌前,摆着棋子和自己下着棋。
“我试了好几次了,应该没问题!”黄毛殷切地说。
“费心了,明天带给我看看。”女人说着,倩影朦朦胧胧又执起来一子。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纤长的手指捏着白子,许久也没有找到可落的位置。踌躇一时后,那双手推开棋盘,从兜里掏出烟,娴熟地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