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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权衡

极夜逐光 李小逸 2024-02-26 01:54

天色微明,僻静的山路上传来行驶的声音。但那辆不起眼的小车很快就沉入山林,就像一滴水珠落入死潭,瞬时消失影无踪。
车子在一处村落停下,几个人拉着蒙眼罩的男人下来。他们在他身上干干净净地搜了好几遍,最后,才放心地解下他眼前的黑布。
熊铸眯着眼睛适应光线,他一边跟来人走去,一边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相比纳森之前的营地,这里只有三四座吊脚楼和寥寥几个毒贩。但是看他们身上的装备,明显枪支弹药一应俱全,而且供大于需。
“得罪了,熊警官。”
进入后,一个男人从窗台边回身。他阴深地对熊铸笑了笑,谦和有礼地请他入座。
“真没想到,您真的敢来。”鬼爷说道。
“上面已经注意到了你们,你不会再傻到给自己增加新闻。云沧镇虽小,但派出所所长的身价也够了。”熊铸的神色中露出一息嘲蔑,“说起来,我还是为你才努力爬上这个位置呢!”
“是给?那我可老实荣幸。”鬼爷说着,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想杀我的人很多,但像您这样处心积虑的,还是第一个。”
“你千里迢迢来一趟,结果既没做成生意,也没捞回本钱,最后还让我借了个刀。如果我不提前通知边关的人,或者让他们现在撤下,你就会引来更多的力量和我们示威,对吧?”
熊铸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心思。
“在您眼里,我就这样十恶不赦?”鬼爷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笑笑起身,“其实纳森成立之初,是为救人的,就像‘小海’原创于医药一样。前代‘鬼爷’辜负了它的意义,让它成了毒品的代言,等我接收时,它已经无可挽回了。但我相信万物都有它的意义,即使是变质的纳森也是一样。”
鬼爷斯文地泡茶递去,平和地说道:“您可能不了解我的家乡,每次看见云沧镇时,我都会想起它来。不过比起云沧镇,那里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贫困、战乱、病痛、欺辱……简直就是一座人间炼狱。我用‘货物’维持了乡亲们的生计;抚慰了他们的痛苦;甚至维护了整片土地的和平。其实,我们应是最相互理解的人。我让纳森以毒攻毒,就像您在云沧镇以乱治乱一样。我们都失望于上层的背叛,都身处于困乱之境,最后,也都成了一样的平衡者。”
“平衡?”熊铸冷冷说道,“以毒攻毒的结果,只有同归于尽!”
“我赞赏您多年来的坚持,但您也实在偏执。现在已到了新世纪,您对白粉的偏见为喃还这么大呢?”鬼爷故作不解,狡辩着说道,“烟酒糖都是让人上瘾的东西,难道就该都禁了吗?明明是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为喃非要推到白粉身上?”
“既然如此,你咋咯从来都不吸自己的‘货’呢?”熊铸讽刺道。
鬼爷滞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他说:“熊警官,您是聪明人。但您这样的聪明人,不该为那些无用之辈卖命。命都是自己的,他们想死,就应该给他们死的自由。这世上的资源本就有限,把更多的空间让给强者,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是弱者浪费了强者的生存空间,还是‘强者’制造了更多的弱者?”熊铸撇开眼,不想再和他绕圈辩驳了,“算了,你总能一本正经地扯白撩谎。罗里吧嗦的,你到底想让我整哪样吧?”
“就像以前那样,您什么都不做就可以。”
“你想把云沧镇当成你的市场?”
“云沧镇只是个大门,我要的是后面的市场。”鬼爷回道。
熊铸鄙夷地笑了,他说:“我们的国家可不是你的家乡,只怕你会死在门前!”
“法不责众嘛!只要我的货普及全国,那它就可以合法化了。”鬼爷泰然自得地说道,“我的生意在西方已成大势,东西相连,您再禁毒,又能抵挡几时?而且您们的防线也不是无坚不摧,否则最初的时候,我们也不会有机会进来了!”
楼梯间乍然传来一阵骚乱声,几个背枪的人推门而入,推着五花大绑的人走进一摔。熊恩低低呻唤了一声,无力地垂在地上,就像是一个软塌塌的袋子,缩着瘫成一团。
看见父亲后,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生的惊喜,只有疲惫和绝望。
熊铸惊眉看着儿子,心里重重一颤。熊恩身上的血肉似乎都要零散开来,只是在草绳的捆束下才勉强凑成人形。
“怎么样?同意合作吗?”
“还有一个呢?”熊铸咬牙切齿,竭力平静地问道。
“你是说那个丫头?真抱歉,她死了。”
“不可能!”
熊铸下意识说着,头脑里却闪来一阵空白,连精神都要飘去了。
鬼爷轻笑,引着他走向旁边的屋子,推开房门口后,一个素洁的桌台露了出来。祝灵曜安静地躺在上面,黑炽的血液和她苍白的面颊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幅凄异的画景。
“阿曜!”
熊铸急切大喊,想去摸摸她的鼻息,但还未上前,就被人扯了回去。
“阿曜!醒一醒!”
熊铸挣扎着,但床上那人仍旧毫无声息。
“别费力气了,还是想想活人的事情吧。”鬼爷劝道。
那几个带枪的人将他强制压到座位上,鬼爷温和地打开录音设备,递去了一纸协议。
“只要您答应,令郎就能平安无事,我还能给你丁喆的位置。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
“我要两个人!”熊铸凌目厉视,对着鬼爷说道,“即使是尸体,我也要拿回去!”
“一个字只能换一个人。要么带走一个活人,要么拿走一具尸体!”鬼爷的笑眼结上阴翳,“要么两个都不选,留给我‘运货’。”
熊恩渐渐清醒过来,听说师妹死了后,他急厉地开口,但是嘴巴早已被布团牢牢堵住,连气都出不来一声。最后,他只能尽可能地嘟声摇头,拧眉使着眼神。
“瞧瞧您的娃娃,您要为了一个死人,去放弃一个活人吗?”
熊恩焦炙地挣侧着,他想让父亲知道鬼爷在撒谎,他想告诉父亲阿曜还活着!可惜这些动作,经过了对方的添油加醋,只让熊铸以为他是在恐惧惊惶。
毒贩已把枪对准了熊恩,熊铸前后回首,郁结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反复交叠,最后,死死地勾住了祝灵曜。
“我要……我的儿子。”
熊铸长长谛视床上的女孩,等到将她完全刻进眼底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王磊清瞵视着电脑屏幕,红色的路线在树林处断了一块,最末,又点点浮现在了一个位置。
她知道,熊铸应该是到了毒窝了。
王磊清咬紧笔,忍着剧痛按下键盘,截下了路线行过的整块地图。那群人急搜紧摸,却怎样都不会想到,熊铸会在自己的身体里,植入了一个跟踪器!
所以没有手术,也没有疗养,有的,只是用血肉和意志凝成的报复。
王磊清凝望着那一条蜿蜒崎岖的线路,觉得上面走出的,是熊铸红色的生命。
泪水逐渐盈了上来,她眨眨眼睛,让这些恼人的珠子落下,别扰了她观测追踪。然而珠子越积越多,渐渐糊住了无动于衷的面庞。后来,连这强作镇定的面容,也在泪水的浇注下溶蚀塌溃了。
“真捂俗!”王磊清暗骂着,用肩头费力地抹了把泪水。这时,红色的线条开始往回路流动了。
车子停在了西岭,熊铸小心地扶熊恩下来,但是他已经完全动弹不得。车上押送的人似乎嫌他俩太过磨叽,一脚将熊恩踹了下去。熊铸惶急地扶起儿子,等车子消失无踪后,潜在暗处的同志都冲了过来。他们蜂拥而上,切切接应着他们。熊恩被抬上医车,而熊铸慌张地顺着他的身体,凌乱地为其止血包扎。
熊恩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失笑。他从没想到,淡然如水的父亲,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
“父亲……”
久久未言的嗓音已经涩哑,他鼓足力气,才牵强吐出一句声音。
“小斌,别说话了,没事的,我们没事了。我带你回家……”熊铸言无伦次地说。
熊恩含痛挤眉眨眼,不断蠕动着嘴唇。熊铸意识到,他应是有什么紧急的话要讲,连忙俯前抱住,紧紧地贴上耳朵。
“父亲。”熊恩瞪大眼睛,“去南街三田路找一个断墙……有洞口,可能是进去的小路……”
虚弱的话语全由气息撑着,很快气息也散了下去,声也不成声了。
“灌木丛……紫薇花树……右拐,走十几步……”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致力言简意骇。这么多天,他反复想着这几句话,以此吊着残存的意志。可等到全部吐出来后,精神上那根弦,便倏然松懈了。
熊铸慎惜地听着,心里绞出血来。
“还有……阿曜还……”
熊恩的意识愈来愈依稀,他吐不出那两个字了。最后,他只能颤着嘴唇,模糊地画了一个口型。
我总算办成一件事了……虎牙。
熊恩想着,慢慢阖上了眼睛。
“小斌!”
熊铸大惊失色,一遍遍喊着他的真名。这一刻,熊恩终于重归为刘斌,恢复成了他的儿子。可是不论他怎样千呼万唤,怀里的人都再无回应。末了,只剩下摇乱的气息,时有时无地细微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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