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青山

“本月五号，我镇警察在恩明村发现一名男尸，已证实是我镇的一名警察队长。据法医验证，死亡原因为外伤出血，是由凶器击打脑部所致，目前，该犯罪嫌疑人已被逮捕归案。
（记者提问）当时为什么要对死者下杀手？
（嫌疑人）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是……慌了。（抢劫后）从民宅里跑出来，没想到就遇到他，看到他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就……害怕。
（记者提问）怕什么？
（嫌疑人）做贼心虚吧。当时想，他肯定把我认出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哪知道还是被抓起来了。
（记者提问）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样的感想？
（嫌疑人）我能有什么感想？不是都被抓住了吗？我也是被逼无奈。
（记者提问）谁逼你？
（嫌疑人）
（记者提问）所以你是承认自己穷凶极恶吗？
（记者提问）请问你认为你这次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吗？
（嫌疑人）”
咳嚓——
“吃饭的时候不要听这些。”
尹娥一下就把收音机关了，她已经知道，张伟死了。
“妈妈，你有什么愿望？”
艾思拿着碗筷，忽然这么一问。
尹娥的模样已不似从前那般青春靓丽，一张脸又黄又瘦，杂乱的发丝在额前飘荡，显出一种中年妇女日薄西山的颓败。
“我希望你好好读书，高考的时候能够考个好大学，就是这么简单。”
艾思低头吃饭，不再说话，一张饭桌冷冷清清，静静悄悄。
这个问题，她很久以前也问过，只是没想到，母亲的答案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太阳慢慢落在山谷，金色的光芒斜射进大地，宛如落幕时的最后一点辉煌。
木魅其实一点也不想来这里。
这里的古寺太过荒凉，除了初一十五进山烧香的日子，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连铁门也紧紧地锁着，最基本的参观功能也无法实现。
寺庙外面的台阶上新敷了水泥，连围墙也砌得高了些，坐在上面看落日，需要一点不怕高的勇气。
高庙寺，从第一块台阶开始一直到最后一块台阶，中间隔了三千六百六十六块一模一样的青石板，信徒从第一块台阶开始走，浩浩荡荡，远望，犹如盘龙。
青阳山的山势很高，几乎四面峭壁，有如独峰。
木魅坐在水泥围墙上，脑子里全是那桩凶杀案。
特别是主角他都认识，所以更有一种别样的恐惧。
深山里的世界永远是悬崖峭壁多得异乎寻常，像一个多维的世界，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空间里。
他曾经见过一棵树，是郊游的时候。
那棵树长在悬崖峭壁上，开的花却特别的美。
是紫色的。
花心是紫色，长到花瓣上却成了斑点，落下的时候一整朵一整朵，他爬到树上，用鼻子轻轻一闻，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清香钻入鼻孔，若有似无，人贪婪，用力一吸，反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翠绿的花萼十分脆弱，用手轻轻一戳，就断了，仿佛要给攀折它的人以绝望。
“真美啊！”
他在树上，看见一个美人往树下过，在悬崖下的一条山道上。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
“喂！”
他大声叫。
一朵花落在她的头上。
像另一个品种的牵牛花，可惜是木本。
他摇着树，把花抖下去，抖落一阵花雨。
夕阳的光艳和凄美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木魅晃荡着两条腿，看着山谷里渐渐落下的夕阳，洒落满面金辉，似乎颇有感慨。
但其实他是虚的，这个地方太高了，整个寺庙都在悬崖峭壁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仿佛轻轻一动便能滑下去。
可是艾思坐着，静静的不说话。
她的脸总是有一种苍白的感觉，苍白到病态，可是他喜欢，他觉得只要看着她就好了，只要看着她，再高他也不害怕了。
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或者是夕阳太过温暖美丽，让他有了一个美丽的遐想。
他看见艾思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然后说，“你喜欢我吗？”
他会很害羞的说，“我喜欢你！”
“可是……这样你也喜欢吗？”
她忽然把头发取下来，只留一颗光秃秃的头颅。
他心中一阵恶寒，连忙躲过去闭着眼睛。
“你怎么了？”
木魅这才发现自己心中所想都是幻觉，他松了一口气，冷汗的蒸发带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凉意。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令他忍不住慢慢靠近，炽热的呼吸从心口升腾，好像微风轻拂着她的发丝，那柔软的，逗得他想打喷嚏的秀发。
脖子忽然疼，他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只手扼着。
“你干什么？”
她问。
面无表情，目光却有些凶狠。
他竟然无法反掣！并且第一次发现她力气大。
目光从另一只被擒住的手腕移开，这样的情势让他一点也不敢动弹，“艾……艾思。”
他竟然在害怕。
终于不敢有念想了。
她松开手，仍旧静静的看着夕阳。
“咳！咳！”
火辣的疼痛感紧紧的贴着他的脖子，这是穿心龙爪手吗？他真怀疑。
不知道是不是汗出得太多了，此时此刻他竟然感到背心发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从刚才她一松手就没有停止过，他或许……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
“艾……艾思。你怎么会这些？”
迎接他的是一种沉默。
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地方不好，我们还是走吧！”
山里，连绵的山，古寺附近仿佛所有的山都长得差不多。
那一方电视屏幕里所播出来的凶杀现场，几乎在所有的山里都有一模一样的山道，让人眼睛迷乱！
她可能是在这座山里死的，也有可能在那座山里死的。
山区丘陵，每一个稍微平缓的地方都被农人种满了粮食，层层叠叠，远看，像一块一块不规则叠在一起的肉，没有云南梯田那样壮阔的美。
大自然的力量是奇伟的。一户人家久了不住，便会被摧毁，所谓山道，不过是行人走得久了所形成的痕迹。
“这里不好，你跟我走吧！”
他求她，再也不顾忌地拉着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发现她的嘴角仿佛有一丝笑意，可是一眨眼又不见了。
“艾思，我们走吧。”
他拉着她的手。
古寺下面，一条石阶一直蔓延到山底，一面山墙，一面悬崖。
悬崖上长着可爱的黄色小花，鲜嫩的绿叶还残留着清晨露水的痕迹，有一种别样的香味。
太阳已经落在山谷，像一粒金丸盛在碗里，光芒万丈，连云也被染成金色，却有一种落幕的清冷，仿佛火焰熄灭前的那最后一豆。
木魅一定要抓紧时间说这件事，他心里有点慌，只觉得一切可能都等不到明天了。
他抓着她的肩膀，像是想了很久以后才说，“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静默，眼睛藏进刘海里，瘦弱的肩膀从袖口溜出两截雪白的胳臂，夕阳里，有一种凄凉的美感。
“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逼紧了问，一张脸仿佛要贴到她脸上了，容不得她逃避自己！
她点头了。
他狂喜！仿佛新生了一个人！
拉着她就跑，在山道上呼呼地往下俯冲，飞也似的！
“喔！——”
“艾思答应做我女朋友啰！艾思答应做我女朋友啰！”
他长啸起来，像山里的野猿瞬间释放了天性。
“艾思！我以后绝不负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唯一！”
山边青竹摇曳，飒飒响起无边的哀愁。
他跑着，忽然中断了！
回望着忽然停住的艾思，已是离他好远。
他忽然迟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害怕起来了，“你怎么了？”
那时，他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太阳就在艾思后面，就像一个火球马上要顺着石阶滚下来了！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那团光里！他觉得很刺眼，眼睛眯着睁不开。
他摸索着往上走了几步，他快看不见她了。
她终于掉了一滴泪，“爸爸……爸爸以前也说过这句话。”
木魅还没有反应过来，艾思就朝着他一推，用双手，将他推落了山崖。
青山里，人落下来的速度好像飞鸟凌空俯冲，快的让人来不及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