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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听书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7

沈辞吃一粒杏脯,斜睨他一眼:“看齐长老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呀!”柳怀盛一拍桌子,深深看向沈辞。
“你知道,我和师兄们一起住,这东西藏不住,不如先放到你这儿,左右你一个人,没人发现得了。我慢慢给师兄们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原来打的这主意,难怪特意给她带了杏脯。
柳怀盛见她一个白眼丢过来,觍着脸凑上前,笑说:“小辞,帮帮忙,以后我喊你师姐。”
沈辞不语,挑眉看着他。
“师姐,”柳怀盛立马拱手作揖,“山下好玩儿的好吃的多得数不过来,师姐想要什么,下次我帮师姐带。”
“行了行了,留下吧。”沈辞懒得看他这一脸谄媚。
“好好好,多谢师姐,”柳怀盛乐得拍手,“我先走了,你把东西藏好,我有时间就来取。”
柳怀盛前脚出了屋,后脚又折了回来,往包袱里摸了一通,翻出本颜色古旧的书册来:“这个是我的,我带走。”
沈辞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书册一条边:“什么书?”
“话……话本子。”柳怀盛把书夺下来,紧张兮兮揣到怀里,面色可疑一红。
沈辞不信:“给我看看,否则我拎着这包东西去昭华殿禀告掌门。”
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柳怀盛锁着眉缓步上前,作势要从怀里取册子出来。
沈辞盯着他,掌心忽被重重一拍,那人转瞬拉开门跑远了,不忘回身看她,笑得满脸欠揍。
夕阳烂醉如泥,远天流云镀一层浓稠的橘红色,浓墨重彩地映在素雅的宸寒殿。
宸寒殿后有一片竹林,曲径生幽,一枝枝翠竹挺俊,竹叶葳蕤,南风吹过,沙沙揺落一地碧影。
天刚破晓,竹林中沈辞剑影翻飞,一招一式轻灵锐利,竹叶纷纷飘落,剑尖飞速划过,竹叶尽数被劈作两半,缓缓坠落。
只有剑招,依旧只有一板一眼的剑招,她夙夜苦练,掌心磨出厚茧,拼一身筋骨,依旧无法迈入剑气之境。
沈辞心中恼恨,手上剑招愈渐狠戾,忽而发狠,一剑劈断一竿修竹。
竹子自断口缓缓歪倒,沈辞气息不平,咬唇看着那枝断竹,恨不能削平了这片山头。
沿着那竿断竹往竹林深处走了几步,见有一方磐石,上头凿刻了“埋霜”两个字,古旧沧桑。沈辞走近些,俯身盯住那方磐石,上面除了两个字,还有无数深深浅浅的兵刃划痕,有的几乎劈断了那两个字,不知用了几多力气。
前人留下的痕迹,青苔攀上了磐石,覆一层影影绰绰的绿意,填补它累累伤痕。沈辞指尖轻轻抚上那些刻痕,和她适才一般的恼恨急躁,会是师父吗?
又一转念,怎么会,她轻轻摇头,是程长彬还差不多。
她回到庭前,陆景阑正从正殿出来。
“师父。”
陆景阑应一声:“昭华殿议事,我去一趟,”他侧首淡然看她一眼,“记着功课,我回来看。”他一贯如此,沉静淡漠得像一道烟,偶尔含笑,也是昙花一现。
没有气急败坏,没有喜形于色,没有悲,没有惧,没有忧,像得道高僧一般,早已剔除七情六欲,红尘纷扰与他无干。
这就是无情道。
沈辞目送着他离开,兴致缺缺地坐下,仰首望去,杏花落尽了,结了一树的青绿的杏,看一眼都牙酸。
沈辞刚研了墨、铺好纸,柳怀盛就溜达了进来,拎起桌前字帖就着阳光端详。
颜真卿一幅雄秀端庄的字被索然无味地丢开:“有什么可练的,今天七夕,城里有灯会,去不去?”
沈辞提笔蘸了墨:“不去。”
柳怀盛把她手中笔夺下来:“走吧,难得掌门和长老都去昭华殿议事了。”
“要去你自己去。”沈辞另取了管笔临帖。
他不气馁:“城里有家卖莲花酥的,几十年的老字号,味道妙极,没吃过真是可惜了。”
沈辞不搭理他,悬腕提笔,一个个端正有力的字跃然纸面,柳怀盛绕到她身后,喋喋不休。
“赏风楼请了位说书先生,那是一绝,上回说《岳飞传》,楼外都挤了人听呐……”
“还有长亭酒肆的胡姬,高鼻深目,柳腰雪肤,在酒肆跳胡舞,别有风情……”
“对了,猜还有什么。傀儡戏,你肯定没见过,西域传来的,那一个个小人儿做得跟真的一样,会哭会笑的……”
沈辞笔尖骤然一顿,深深沉默下去,多少年前,她随爹爹娘亲离京去宁州,说要去看傀儡戏。少年不识愁滋味,远离故土的空落轻易被一出满怀期盼的傀儡戏填满,哪知下一瞬便是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她所有的依赖敬爱欢喜无忧全数葬在当日,留她漂泊流离、遗恨一生。
原来已是很多年了,旧日喜乐断绝,那一出傀儡戏依旧如同天堑。
柳怀盛见她捏着笔的指尖越攥越紧,骨节泛白,不由噤了声,他小心翼翼道:“我还是自己去吧,不打扰你练字了。”
丢一句话就要开溜。
“站住。”沈辞喝他一声。
柳怀盛惴惴戳在原地,见她起身走来,不由往后缩了缩。
“走吧。”她轻轻说一句,往屋外去。
柳怀盛难以置信,愣一瞬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还没出山门就遇上了告状精楚清璃,柳怀盛看着对面趾高气扬的人,恨得牙痒痒。
“又要私自下山,藐视门规,和我去见掌门。”她向来和柳怀盛不和,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今天没空和你打,小爷赶着下山逛庙会看花灯。”
楚清璃冷笑:“你尽管去,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告诉掌门和齐长老,等着挨罚吧。”
柳怀盛气得脸红:“你除了告状还会干什么,功夫不济就搬出门规来说事,你入的不是鞭宗,是‘规宗’吧。”
“再让你出言不逊。”楚清璃二话不说甩了鞭子抽上来,柳怀盛连忙一个闪身,从地上摸了根树枝。
第二鞭紧追而来,柳怀盛以树枝一挡,身形一侧,眼见那树枝已断作两截。
楚清璃不依不饶,第三鞭破风而至,直逼柳怀盛面门。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柳怀盛满以为躲不开来,不想一剑适时横了过来,剑身并未脱鞘,缠住了鞭子。
沈辞漠然:“别惹事,先下山吧,”又转头向楚清璃道,“门规可有写伤及同门如何惩处?”
楚清璃忿忿收了鞭子。
柳怀盛冲她扮鬼脸:“除了背门规和挥鞭子还敢做什么,敢不敢下山去呀,‘规宗’大弟子?”
“有何不敢?”楚清璃被一激,满口应下来。
七夕佳节,城中热闹非凡,扎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悬在街边,只等着入夜,一家酒楼前搭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巨形彩灯,楼里喧喧嚷嚷。
柳怀盛一马当先,挤在人潮中,糖画摊子前看一阵子,胭脂铺前逛一逛,轻车熟路地像回了家。
沈辞和楚清璃冷脸跟在后头。
街上有娶亲的人,是大户人家,迎亲的队伍逶迤了一条街,锣鼓喧腾,大红的衣袍灿然如火。
柳怀盛抻着脖子看了一阵子:“入夜才热闹,先去赏风楼听会儿书。”
赏风楼是城里最大的茶楼,盘了原先的客栈下来,翻修得金碧辉煌,两层的重檐歇山顶,请了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来说书。
三人上了二楼,挑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和一盘瓜子。
二楼正北摆了张条案,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后头,藏青的长袍,须发花白,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拍了醒木,正说的是一宗南夏的朝堂秘闻。
“话说这南夏朝偏安江南半壁,主聩臣庸,上回书说南夏天子遇刺,竟舍身遮护宠妃潘氏,以致胸口中剑,昏迷不醒。”
“这多情天子的生死安危且放一放,今儿个先给列位看官说说这南夏太祖如何开疆辟土,定鼎江南。”
醒木“啪嗒”一拍,楼里有人叫好,二十多张八仙桌都坐了人,上一壶茶,听这老头绘声绘色地说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虚虚实实,能消磨一天的时光。
楚清璃听了半晌:“南夏朝?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朝代?”
“是杜撰的,”柳怀盛磕着瓜子,“听书就听个新奇有趣,哪儿管什么真真假假。”
沈辞抿一口茶,往楼里环顾一周,见南边靠窗一桌坐了两人,一男一女。女子一身艳红的长裙,妖异娇媚,眼光顾盼流转,腕上系了一串银铃。男子一身黑色长衫,沉默内敛,正垂着眼喝茶,细看颈侧纹有一条小蛇。
“话说当时,群雄割据,战乱连绵,南夏太祖出身商贾之家,散尽家产,招募三千兵马而后起兵逐鹿。占扬州,夺金陵,再北击长安、洛阳,声势浩大,所向披靡,无数英雄豪杰望风归降。当其时,太祖已一统中原,历时七年而终结了一百年的乱世,不愧为盖世英豪,于是乎定都长安,国号为夏。”
“至于南夏之后为何偏安,只剩了半壁江山,这是后话了。今儿个给列位说的是太祖当朝时的一桩秘辛。”
众人听的入神,柳怀盛瓜子都顾不上磕了。
“传闻南夏朝有一方传世国玺,取绝顶的和田玉制成,啧啧,那叫一个流光溢彩、美轮美奂,请的是国内最好的工匠,上头刻了‘夏祚万年’的字样。”
“太祖是爱不释手,甚至颁布了诏令,要以这玉玺传国,皇子拥此玉玺登位才算是名正言顺,否则便算是得位不正,有窃国之嫌。按理,这玉玺该是传给皇太子的,可诸位猜怎么着?”
老头卖个关子,目光于众多看官身上逡巡一圈,扬手拍了下醒木,“还没等立太子,这国玺就丢了。”
底下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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