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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凝气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7

她入剑气之境了,竟是在此千钧一发、险象环生的时刻。
游魅愕然,难以置信一般,一瞬竟被她勘悟,步入剑气之境。旋即狠戾一笑:“修入剑气之境又如何,一样只能等死。”
一掌不容分说拍来,沈辞凝气御剑,破风而去。
楼内掌风剑气相搏相抗,帘幔翻飞,沈辞逐渐得心应手,一手埋霜剑法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手中长剑愈发诡变跳脱,如风如影,剑光如织。
游魅竟有些招架不住,她掌风一盛挡开那凌厉剑气,仓促后退两步。
窗下的男子终于抬眸瞥了一眼,声音冷淡:“游魅,速战速决。”
罢了,她游魅闻名江湖凭的是一手神鬼莫测的毒,何必同一个小丫头较蛮力。
沈辞提剑立在屋心,凛冽剑光清寒如月色,映照着她眉目间的桀骜,她看向游魅身后的男子,盘算着他若一起上,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游魅婀娜一转,艳红的广袖轻挥,似翩然起舞一般。
东南角那四人料知不好,齐齐掩住口鼻,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楼。
沈辞不知,依旧提剑刺去,剑气缭绕,寒光逼人,却隐约嗅到一段幽香。
“沈辞小心!”柳怀盛想起之前面容被一盏毒茶腐蚀,躺在地上哀号的店小二,骤然警醒。
游魅瞥他一眼,一抖衣袖,一片青色的粉末飘荡而来,柳怀盛惊骇,要躲开,只是身上有伤,连站起来都勉强,如何躲得开。
正当此时,自窗口跃进一个人影,顺手扯了茶楼的招子,挥动几下,卷了那团毒烟丟开,腕上五只圆环相撞,声若琳琅。
柳怀盛又惊又喜:“师姐,你怎么来了?”
“看到烟信了,”沐婵提了人跃出茶楼,把人丢到地上,“刚刚那是断魂散,吸入一点就等着穿肠烂肚、暴毙身亡吧。”
柳怀盛脸色一白:“沈辞……”
茶楼内,沈辞胸口一阵剧痛,万蚁噬心一般,她手中剑坠地,攥着胸口跌坐在地,痛不欲生。
游魅志得意满:“中了断魂散,任你武功盖世也得毙命当场。”
话音未落,一道寒意森然的剑光自窗外骤然逼至,剑气如虹,要劈天裂地一般。
游魅身后的男子连忙推开她,袖中一串银针飞速甩出。
陆景阑长剑一转,以剑气荡开暗器,剑招片刻不滞,如疾电刺去,男子和游魅合力抬掌迎上这一剑,掌风剑气相撞,震碎了近侧的六七张八仙桌。
二人唇角一抹血线淌出,对望一眼,一同借力跃出窗外,临走丢一把毒烟,仓惶遁走。
陆景阑剑气击散毒烟,连忙回身去看沈辞。
单薄的身子蜷成一团,一张清瘦的脸惨白如灰,嘴唇却是深晦的暗紫色,死死攥着拳,拼力抬眸望他一眼:“师父……”哀哀的一声自齿间溢出。
陆景阑紧紧蹙眉,并指在她身前点了七处,沈辞晕了过去。
陆景阑将人横抱而起,疾步出了茶楼。
沐婵连忙迎上来:“陆长老,她怎么样?”
柳怀盛和楚清璃皆受伤不轻,背倚着墙坐着,适才若非楚清璃放了昆虞派联络消息的烟信,他们三个都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带他们两个回去。”陆景阑丢一句,抱着气息奄奄的沈辞匆匆回溯崎山去。
沈辞眉心轻蹙,缓缓睁眼,只见山中林木自侧旁飞掠而过。
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微弱,抬眼是陆景阑紧绷的下颌,他衣襟前一息清淡悠远的熏香,是正殿内的那只香炉——她今晨替他新换的。
陆景阑足尖在树冠轻点,向山顶疾奔而去,断魂散阴毒无比,用不了半个时辰便可使人七窍流血而亡,他只能暂且封她七处大穴,护她心脉。
沈辞鼻尖尽是他衣上的熏香,莫名令人安然,昏昏沉沉间,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在阳春三月,铺天盖地的杏花飘落,纷扬如雪。她迟疑着走向前,身侧杏花倏然急急退开,于春光尽头,见一人在抚琴,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也挽得了如虹长剑。案前一炉香,萦绕不绝,模糊了他的眉眼,沈辞竭力想看清楚,却也只得一个淡漠的影,还有鼻尖一缕若有似无的熏香……
万卷阁外,陆景阑临风而立,面色苍白如纸,唇也失了血色,愈发淡漠冷清。
“怎么样了?”明虚走来,忧心忡忡望他,断魂散阴毒刁横,便是后山药庐的阎神医也解不得,只有耗散内力将毒逼出一途。
“无碍了。”陆景阑道,远眺山川,淡然地像在谈论云厚风急一般。
断魂散剧毒无比,顷刻使人毙命,他带沈辞到万卷阁,借赤玉灵芝之灵气,以内力将其体内剧毒悉数逼出。
“你驱毒内力耗散过度,要好生休养才是,”明虚看一眼他白得吓人的面色,忍不住叮嘱一句,又想起柳怀盛和楚清璃两个,不由皱了眉,“对方是什么人,下手这般歹毒?”
“是天毒四鬼的一魈一魅。”陆景阑沉声道,功法稀松平常,毒功与暗器确是天毒教的路数。
天毒教地处苗疆,山林叠嶂,瘴气漫布,教内有四大护法,一魔一魇,一魈一魅,其中周魇擅蛊,游魅擅毒,盛魈擅暗器,凌魔擅机关术,江湖人称“四鬼”,恶名昭著。
手段狠辣歹毒,是天毒教的人倒不稀奇,明虚眉皱得愈紧:“他们竟来了江夏?”
陆景阑想起三年前的旧事,天毒教的人曾去过苍崖山庄:“南阳、姑苏、京城都有天毒教的行迹,怕是另有所图。”
沈辞悠悠转醒,望一眼四周,皆是高逾两丈的木制书架,一层油亮的包浆,沉淀着漫长岁月,书架环作一圈,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
她躺在一张罗汉榻上,微微一动,便牵扯着心肺一阵绞痛,挣扎着起身,一眼看见屋心的一方矮几。
紫檀木打的矮几,上面摆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美玉,七寸见方,状若磐石,玉石通体呈莹润的朱红色,艳丽如血,灼烈胜火。自玉石上长出一株鲜红的灵芝来,饮足了血一般,勾魂摄魄。
赤玉灵芝。
沈辞心头猛地一跳,这就是昆虞至宝,落影阁主心心念念的赤玉灵芝,她千辛万苦拜入昆虞不就是为这一株传言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芝么?
唾手可得一般。
沈辞蹲在那株灵芝前端详,只要把它带去落影阁,血海深仇便可得报,夙愿得偿,一切都会如她所愿。
可心口若隐若现的一丝牵痛又是为了什么?
她抱膝坐下,静静望着那一株赤玉灵芝,近在咫尺,她却如何也下不去手。
陆景阑上楼来,见她怔怔看着那灵芝,缓声开口:“这是昆虞至宝赤玉灵芝,有解毒驻颜之功效,若非是它,你体内断魂散之毒难以祛尽。”
沈辞一惊,慌乱侧首。
陆景阑眸光沉静,温润看向她,一如往日立在廊下看她庭前舞剑一般,那样久的一段光阴,久到让人觉得一生一世理应如此。
一生一世。
沈辞倏然想起他襟前的一段熏香,心神一乱,慌忙起身作揖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陆景阑沉默,踱步过来,伸手捏了她的手腕,指尖按在她脉搏上。
沈辞错愕抬眸,这才察觉他脸色苍白,指尖也凉得像冰一样,她晓得,这是为她运功驱毒耗散功力过度。
“余毒已清,只是体内仍有内伤未愈,先静养一段时日。”
父母过世后,再没人待她这样好了。沈辞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狠狠咬了咬了唇才低声应句“是”。
万卷阁素日只有掌门长老可进出,此次沈辞入内已是破例,不好久留。
两人一同回宸寒殿去,沈辞落后半步跟着,凝望陆景阑的神色,邀功似的说:“师父,弟子可以凝气了。”
陆景阑只略一点头:“甚好。”
她想了想,请罪道:“弟子伙同柳怀盛私自下山,藐视门规,还请师父责罚。”
转眼的功夫就反省得这样深刻,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下山了,这股油滑八成是学柳怀盛的,陆景阑唇角微扬,浅声道:“下不为例。”
沈辞瞧见他唇角的笑意,忍不住欢喜,跟紧了些。
枪宗云斓殿。
柳怀盛捂着胸口躺在榻上吱哇乱叫,转头中气十足地唤一声:“师姐,师姐……”
沐婵一脚踹开门,端了碗汤药进来:“别嚎了,把药喝了。”
柳怀盛看看一碗黑褐色气味古怪的液体,舔了舔唇:“苦不苦?有蜜饯果脯——”
后半句被灌回了肚子里,沐婵没那个耐性哄他,左手直接捏着他下颌,右手将一碗汤药都灌了进去。
柳怀盛推开碗,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像三十年的肺痨久治不愈。
沐婵微微蹙眉,一把拧了他的耳朵:“再装,再装。”这小子诡计多端、油腔滑调,她不是第一天见识了。
柳怀盛立时不咳了,护着耳朵告饶:“疼疼疼,师姐,疼……”
沐婵终于松了手,白他一眼:“还知道疼,无视门规私自下山,仗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敢去招惹天毒教的一魈一魅,”她冷哼一声,“你死了是自找的,反令昆虞白白蒙羞。”
柳怀盛噎了噎:“那个女的心肠歹毒,残害无辜,我身为昆虞弟子,袖手旁观才是令师门蒙羞。”
沐婵瞥他一眼,从怀里取了一小包蜜饯丢给他。
柳怀盛忙塞了一颗进嘴里:“那一魈一魅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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