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谣言

“天毒教势力庞大，教内有四护法，凌魔、周魇、盛魈、游魅，武功阴毒，手段狠辣，被江湖人称为‘四鬼’。今日茶楼，那女子叫游魅，最擅使毒，鬼神莫测。男子叫盛魈，擅使暗器，刁钻诡变。”
“之前远安镖局被灭门，星云观的衍清真人中毒惨死，还有暮桐派少主横死，皆是天毒教所为，”沐婵目光幽深看向窗外，“能从这两人手中全身而退，算你们命大。”
“幸好那个告状精放了烟信，幸好你们来得及时。”柳怀盛不由后怕。
“这段时间就卧床静养吧，每天有你徐师兄煎药，喝个十天半个月内伤该好了。别想着到处乱跑，小心好不利索真成了痨病鬼。”
沐婵端了碗起身要离去，柳怀盛唤住了她：“师姐。”
沐婵回眸，见他难得正色一回，轻声道：“多谢你今日犯险相救。”
臭小子。她哼笑一声，提步离开了。
京城。
金碧辉煌的一座大殿，雕梁画栋，金砖玉柱，殿内陈设无一不精美绝伦，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前跪了一人，伏在地面，恭声道：“禀陛下，子兖四人传回的消息，天毒教的人近日在江夏盘桓。”
屏风后，紫檀木雕缠枝纹的翘头案前，一柄光亮可鉴的长剑横在案上，洁净的一方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身。
“倒真是卖命。”嗓音冷冽，喜怒莫测，惯是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大梁天子威仪无双。
底下那人埋首下去，继续道：“还有一桩，江夏一带有说书人编排了二十年前国玺一案，影射大梁，中伤圣上。”
天子拭剑的手一顿，眉心微蹙。
底下伏跪之人悬心屏息，等着天子雷霆震怒。
半晌，只闻屏风后轻声斥一句：“无知小民。”
这是不追究了，那人松了口气，趁机谄媚道：“此等刁民愚顽不堪，是非不分，当年楚王觊觎社稷，竟伪造国玺欲窃国，若非陛下圣明独照，大梁江山则尽入贼手矣。”
自古成王败寇，孰是孰非，还不是胜者一言遮天。
天子转动手中长剑，剑身映出胸前天威凛凛一片团龙纹，映出威仪肃穆一所金殿，映出煌煌赫赫一片大梁山河。
“兖州那边有消息吗？”天子突然发问。
兖州是当今天子四皇弟齐王景桐封地，齐王勾结天毒教、暗自练兵，反心昭然，已成心腹之患。
“近日暗自打了一批兵刃，藏于深山密林，和天毒教之人倒无往来。”那人恭声答。
“找了群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就敢密谋篡国——”天子冷哼一声，自己当年领兵打仗时他还玩泥呢。
长剑狠狠贯入剑鞘：“去请魏相来。”
入秋了，苍翠葳蕤一座溯崎山现出枯败的颜色来，山风一过，枯叶沙沙作响，像绵密的雨声，山间石径积了飘落的叶，褪成多愁善感的秋香色。
宸寒殿前。
陆景阑一身杏白的长衫，立在初秋清淡悠远的天幕下，衣袖惹风，是潇潇肃肃的君子。
“惊月一剑，要意在忘人、忘己、忘情，心意随剑而动，剑气沛然，不执着于形，自然无往不利。”
忘人。忘己。忘情。
沈辞看向他，不解其义。
不知道割舍不下的是什么，自然不知如何忘记。
“同我拆两招。”陆景阑举剑来刺。
沈辞仓惶抬腕，两柄长剑相击，铮然一声，如古琴断弦。
沈辞屏气转腕，一剑横削而去，剑风破空而出，陆景阑仰身后退，剑身横在身前，抵住那一记凌厉剑风，声若琳琅。
三年凝气，也算是得天独厚。
陆景阑略一扬唇，有天资又肯用功，比他当年强多了。
他举剑迎上去，手中长剑恍若银龙，吟啸入海，迅捷如电闪，只觑得见一道寒光凛冽的影。
剑影如织，沈辞仿佛被围困其中，左支右绌。陆景阑剑气清正浩然，环旋在她身侧，却又不近分毫，只是剑招愈渐迅疾，沈辞咬牙，拼力跟上那如风如影的剑招。
陆景阑一招一式都是严正清隽的埋霜剑意，轻捷灵动如流云。
沈辞招架不住，腕上聚力，狠狠格开一剑，同时向后跃了六七步。
她回忆陆景阑适才演示的“惊月”，剑身翩然，剑气万钧，她仿照着他的一招一式，凝气引剑，一跃凌空，手中长剑翻飞如影，劈风逐电刺去。
惊月何以名为惊月，见过陆景阑于无边月夜下的一剑霜寒，沈辞便自作主张地认为是因为此招剑光皎灼，可与明月争辉。
沈辞剑气炽盛，陆景阑侧身，一把捏了她执剑的手腕。
剑尖一道剑风激荡而出，青石打磨的石桌缓缓裂开一道缝，如冰裂般行进，终于停在了桌心。
周遭骤然风止，寻常得像任意一个天高云淡日光清朗的秋日，沈辞气息未定，抬眸唤一声：“师父。”
陆景阑松了手：“小辞，剑招易习，剑道难悟，逞志纵气不过一时之勇，于剑术无益。”
沈辞静静望他一眼：“弟子谨记。”
“可还记得埋霜剑意为何？”
“乾坤无常，大道无情。”沈辞答。
陆景阑点点头：“记着，不拘于形，不执于心。”他握了她的手，引她手中长剑挥舞，剑刃清寒，一招一式重现那一技惊月。
沈辞骤然屏息，他掌心温暖，覆在她手上，却灼得她近乎目眩。
西风止，流云遏，周遭一切都静默暗淡下去，沈辞眼前就只剩了皎洁剑光，恍若流星飒沓。还有一缕熏香，来自他殿内那只竹节博山炉，清幽高远，萦绕不息，贯穿她前世今生。
柳怀盛是枪宗出了名的吊儿郎当，一到练功就出幺蛾子，变着法儿躲懒。一套裂云枪稀松平常，却是说书的奇才，那日在赏风楼听了那老头一段，便无师自通，在枫花长廊摆开架势说他智斗天魔教一魈一魅，是如何惊心动魄。
“那魔教的妖女，名叫游魅，那是貌若仙子，身姿婀娜，粉颊绛唇眼流转，纤手玉臂腰袅娜，是……”他一时词穷，苦思间一眼看见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的沈辞，连忙指了过去，“比她好看一百倍。”
围着听书的一众师兄弟望过来，看见沈辞面色黑沉，讪讪地别过脸去。
柳怀盛浑然不觉：“一副倾国倾城的皮囊，却是心如蛇蝎，浑身藏毒，一不留神便要穿肠烂肚而死。当时我们三人合力围攻竟拿她不下，沈辞力竭负伤，楚清璃更是功力不济，被一掌拍出了茶楼，我知身系同门性命、师门荣辱，一马当先，临危不惧，以棍代枪，凭裂云枪法与之力战一百二十七回合……”
柳怀盛兴起处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师兄们却一片嘘声：“得了吧，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蒙谁呢。”
柳怀盛面色一红，板起脸问：“还想不想听了？”
“听听听，继续。”一众人挥挥袖子，昆虞和天毒教那日茶楼交手是桩大事，听个热闹，还得忍着这小子添油加醋。
柳怀盛俯低身子，正准备接上，一眼觑见沐婵自远处走来。
“今天就到这儿，欲知后事，明儿个请早，散了吧散了吧。”
他匆匆打发了众人，小跑到沐婵跟前，送上大大的一张笑脸：“师姐，早呀。”
沐婵白他一眼：“都巳正了，早什么早。”径直到沈辞身边坐下。
她腕上各五只圆铁环，沉黑如墨，刻了莲花纹，是她当日摘星大会夺魁掌门着人以沉幽玄铁替她新打的。
沈辞认得，这是沉幽玄铁，当年来中原武林寻衅的那个东瀛人有这样一柄长刀，坚不可摧。
“师姐何时动身？”沈辞问，暮桐派新教主继任，广邀武林名门观礼，昆虞派便令李霆风同沐婵前去致贺，他们二人同年入门拜师，武功皆佳，年龄相仿，才貌相当，素来默契无间，一直被视为金童玉女。
“今日便动身，辞过师父和掌门便下山去。”
溯崎山峰峦连绵，山间流岚萦绕，影影绰绰，恍然置身云海之上，秋日廊前的枫叶朱砂般鲜红，零落于长廊中，如满地落红，难得的人间胜景。
“我也去。”柳怀盛低眉立在廊下，半晌忽道。
“你去做什么，昆虞派还不够你添乱的？”沐婵白他一眼。
“你去了师兄们听谁说书？”沈辞揶揄一句。
沐婵：“你那点花拳绣腿连三五个悍匪都打不过。”
一人一句，少年润白面色被气得通红，无言以复，肩膀尚稍显单薄，兜在宽阔的白衫下，更像一时词穷的迂阔书生：“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得。”甩了袖子，气哼哼坐到一旁。
沈辞微微一笑，柳怀盛那样刁滑赖皮的性子，也只沐婵治得了他。
天光正好，初秋的风不疾不徐，拂动枫树林枝叶簌簌。
廊下有弟子结伴同行，谈笑无忌。
“听说没有，埋霜剑宗的陆长老和天毒教的妖女有染。”
“哪个妖女？不可能吧，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天毒四鬼中的游魅，美艳不可方物，几次撞到陆长老剑下，若非有情，以陆长老的剑法她怎么可能次次全身而退。”
“陆长老可是埋霜剑宗的宗师，怎么可能？”
“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辞听了个全，脸色沉了下去，这样的无稽无耻的话也说得出口，她飞身而起，一脚狠狠踏在那个乱嚼舌根之人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