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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戒尺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8

那人扑倒在地上,怒火中烧,正欲开骂,回头却瞧见是她,压下火气,唇边浮上一抹轻蔑笑意,由身边师兄弟扶了起来,掸了掸衣襟,“原来是埋霜剑宗首徒,失礼。”
腰间一柄窄背短刀,比她高出足足一头,俯视着她,眉间掩不住的嘲弄。
沈辞眸底凝了霜,冷冷看他,“再敢大放厥词,打碎你一嘴牙。”
那人入门多少年,何曾被人这般威胁羞辱过,还是个入门不久的黄毛丫头,脸色一青,登时狠狠瞪她一眼,“给你脸了是吧,怎么,你师父和那妖女的事情做得说不得?”
沈辞猛一咬牙,不容分说冲上前去,一掌拍向他面门,那人早有防备,后撤一步,就势抽出腰间短刀劈去。
沈辞侧身,取下佩剑,并不出鞘,足尖一点跃起,剑狠狠砸向那人肩膀。
他匆匆回刀相护,沈辞剑鞘撞在寒光闪烁的刀身上,虎口一震。那人趁势一脚踢向她腹部,沈辞闪身,抬剑一击他手腕,那柄短刀瞬间脱手,甩到地上。
沈辞狠狠踹他膝窝一脚,那人顿时单膝跪倒在地,正欲回头,沈辞长剑横抡而来,狠狠砸在他嘴上。
他痛呼一声,口中一片腥甜,连带着三颗牙吐了口血出来。
年纪不大,下手倒真狠,他拭去血迹,阴狠看沈辞一眼,猛然跃起,手向她脖子抓去。
沈辞后撤几步,再一拧腰,长剑带鞘重重打在他嘴上,那人坐倒在地,嘴边鲜血淋漓,再嚣张不起来,只是沈辞不依不饶,横剑再拍向他一副嘴脸,围观弟子无不愕然。
沈辞眸底满是冷酷阴戾,那人惊恐,捂着嘴往后缩,却连告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辞再扬起一剑,将将要落下,却被柳怀盛牢牢抓住,“别打了,不能再打了。”
沈辞回眸,见沐婵蹙眉凝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昭华殿。
沈辞埋首跪在殿前,明虚高坐太师椅上,眉心紧锁。
那个出言诋毁陆景阑的刀宗弟子也跪在不远处,嘴边皮肉开裂,血肉模糊,换一副乖觉模样,天理昭昭,静等掌门以门规惩处这无法无天的罪魁祸首。
刀宗长老易鸣坐在一旁,端起茶盏低眉吹开浮在上头的茶叶,状若无心,却也在等给他刀宗一个交代。可大可小的一件事,若在擂台上他自己的弟子武功不济被打成猪头也没什么说的,可平白无故被打掉八颗牙、下半张脸血肉模糊,江湖恩怨尚打人不打脸,何况同门师兄弟,这分明是打他刀宗的脸。
殿下左侧一排圈椅,陆景阑坐在首座,雾青的广袖垂下,仿若山间烟云缭绕。沈辞心中煎熬,她不敢看他的神色,怕他眼中一星半点的失望,她宁愿皮开肉绽也不想。
明虚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抢先道:“弟、弟纸……于廊下路过,沈迟、……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被打掉了八颗牙,话说不利索,依旧不遗余力。
明虚挑眉看向沈辞,“当众斗殴,伤及同门,沈辞,你可认?”
昭华殿殿门紧闭,柳怀盛扒着窗缝小声驳道:“这哪儿是斗殴,分明是那小子单方面挨揍。”
接着耳朵就被拧了一下,“乱说什么,还嫌她不够理亏。”沐婵头在他脑袋上方,从窗缝往里瞧。
殿内,沈辞:“弟子认。”她低眉一口应下。
果断得倒令人意外,“所为何?”明虚追问。
静默半晌,“无为何。”她依旧眉眼低垂,冷静沉默得不像是持剑伤人的恶人。
若要辩驳,免不得将那人诋毁师父的话摆到堂上陈述一遍,只会令师父徒添难堪、令旁人暗中流传取笑罢了。
人性便是如此,纵然知道是无稽之谈,也要再将流言怪诞离奇地装点一番,传递给另一人,再从对方脸上的惊疑震愕中刮取一点点博闻先知的快意,可怜可笑又可恨。
明虚沉声斥道:“无论事出何因,当众斗殴、打伤同门便有错,门规也饶你不得。”
忽然,窗外一阵响动,那扇琐窗突然被撞开,外面偷听还打闹的两个人一时怔住,呆呆望了进来。
明虚眉皱得更紧,柳怀盛猛然蹲下,贴着墙根溜走了,沐婵心底暗骂一句,推门走入殿内,到明虚跟前行礼,“弟子奉命往暮桐派观礼致贺,特来辞行。”
明虚应一声,“路上小心,早去早归,莫作流连。”
“是。”沐婵埋首应一句,欲退出殿外,瞥见沈辞跪在地上,神色冷淡,肩膀单薄瘦削,忽抱拳道:“争执当时弟子也在,非是沈辞无故伤人,是——”
“是弟子的错,伤及同门,请掌门惩处。”沈辞截断她的话,拜了下去。
沐婵无奈,也不知她为什么隐瞒,只得却行退出大殿。
“依照门规,该杖三十。”明虚语落,看向易鸣——低眉抿着那盏喝不完的茶。
之前一个弟子触犯门规,二十杖下去便一个月没能下床,以她这单薄的身子三十杖下去人该废了。
易鸣搁下茶盏,缓缓抬眸看向陆景阑,“倒也不必,小孩子轻狂莽撞是难免的,三十杖重责,一个姑娘家怕是受不住,陆长老说呢?”
他卖个人情,陆景阑若聪明,赔个礼道个歉此事便算过去了。
“易长老过虑,不过三十杖,弟子受得住。”沈辞驳一句,心底生厌,明明是兴师问罪的语气,偏还要惺惺作态,要罚便罚,还要她师父向他赔礼道歉不成?
易鸣心底冷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事他刀宗占着理,如何惩处明虚也要听他的意思,也不是一定要这小丫头皮开肉绽才罢,只是刀宗今日折了面子,务必找回来才是。
陆景阑面上瞧不出喜怒,眉眼淡薄如水如烟,他低眉看沈辞一眼,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冷凝,清秀纤白的面庞上两弯细眉如烟笼远山。
他起身,走至易鸣身前,圈臂深揖下去,“沈辞是我座下弟子,她性情顽劣、惹出祸事,皆因我教导无方,管束不严,万望易长老见谅。”
“师父!”沈辞脱口唤一声。
易鸣挑眉,面不改色受了这一拜,心底受用,轻轻一笑,“陆长老言重,同门切磋不慎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后生晚辈意气风发,岂可因此苛责?”
陆景阑垂袖而立,俊朗清肃,微微颔首。
明虚:“既然易长老爱惜后辈,不愿深究,此事便算过去了,尔等日后须恪守门规、谨言慎行,可听明白了?”
两人齐声道:“弟子谨记。”
陆景阑提步离开,路过沈辞身侧时稍顿了顿,“随我回去。”
沈辞起身,回眸看向那刀宗弟子,后者不由打个哆嗦。
“我说过的话,依旧作数。”她丢一句话,追着陆景阑离开了。
明虚心底轻叹,剑宗无情绝欲,修的就是个清静淡泊,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偏执决绝的弟子了。
宸寒殿。
陆景阑于案前坐下,沈辞斟了茶递来,小心搁在案上,而后低眉立在他身旁,一派沉稳静默、尊师重道的样子。
陆景阑忽感无力,他啜一口茶,半晌才开口,“什么事?同门师兄,下那样重的手?”
沈辞偷偷觑他一眼,“弟子知错,打伤同门,牵累师父,请师父责罚。”
陆景阑微微叹息,“小辞,我知你不是惹是生非之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大殿之上你不肯说,现在左右无人,可以告诉为师吗?”
沈辞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对她那样好,就为一个“事出有因”,便向气焰凌人的易鸣作揖赔礼,免去她皮肉之苦,他是埋霜剑宗长老、是当今无情剑道第一人,却甘受折辱。
沈辞神色动容,轻轻咬唇,低声道:“他诋毁师父在先。”
陆景阑略怔了一瞬,蹙眉道:“是非荣辱,有何相干。为几句话下此狠手,如此行径何异于天毒教众?日后若遇羞辱更甚,要杀人扬尸不成?”
沈辞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过,望定他,咬牙道:“他该。”
“你……”陆景阑噎了噎,他修入无情道多年,心静如水,仍不免动气,难怪当年师父总能被程长彬气得跳脚。
陆景阑起身打开一旁条案上的一只黑漆镙钿的匣子,请出一柄戒尺来。这是当年他师父惯用的,座下弟子犯了错屡教不改的,便以此戒尺狠狠敲打掌心,用的最多的是程长彬。他继任剑宗长老后闲置了几年,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沈辞怔住了。
“跪下,伸手。”陆景阑沉声道。
沈辞依言跪下,摊开手心举起来,小巧的掌心有一层茧子,都是多年习剑留下的。
戒尺狠狠敲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沈辞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掌心泛起火辣辣一片疼,又肿又痛。
戒尺专打右手,便是要她握剑时忆起此刻的疼痛,知晓手中持剑,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可知错在何处?”
“弟子不该打伤同门师兄,不该顶撞师父。”沈辞埋首道。
陆景阑面色稍霁,却听她又道:
“师父尽管惩处,弟子甘愿领受。只是下次他若还敢出言不逊,弟子仍要出手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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