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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凌魔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8

沈辞闻言似是放下心来,缓缓阖上了眼,似是嫌案上的烛火刺目,蹙眉向另一侧偏了偏脸。
陆景阑扬手,一道劲气自指间迸出,弹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片刻,窗间的月色清亮起来,移到屋心,落一层霜白的月华,哀婉,凄清,怅然。
如此月色,换于文人雅士酒杯底、客舟中、高楼前,都能赚一篇愁词哀赋,流传千年。可惜陆景阑无情绝欲,不会伤春悲秋,凭白辜负了月色凄寒。
他静坐在榻边,待那月影又移了三寸,听到沈辞的呼吸声逐渐绵长时,从她缓缓松开的手中抽了袖子出来。
他悄然起身,走至门前忽听沈辞哀戚低唤了声“娘……”那样依赖无助,那样悲伤哀痛。
陆景阑步子顿住,半晌,折回身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离去。
翌日,沈辞醒来时已经巳时了,屋里日光正亮。
头疼得厉害,她扶着额头回忆昨夜的事,依稀记得她和柳怀盛还有楚清璃喝了一坛子酒,闹到很晚,后来怎么样、她是怎么回来的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陆景阑和程长彬于庭前对弈,枫木棋盘上黑白交错,程长彬支着下巴沉思。
沈辞近前作揖见礼,“师父,师叔。”
程长彬揶揄她,“小师侄,起得够早呀。”
沈辞不搭腔,偷偷抬眸看向陆景阑。
他眉目浅淡看着棋盘,淡青的广袖垂于膝上,指尖捏弄着一枚剔透的白子。
“今后不许饮酒。”未看她一眼,他淡声说。
“是,弟子谨记。”沈辞埋首应一句,恭谨疏离,同昨晚的恣意放肆判若两人。
陆景阑一子飞挂,又道:“让你清扫山径,不是为了罚你,是为了让你砥砺心性,明白吗?”
沈辞抬眸看他,“弟子明白。”
陆景阑一子“啪嗒”落在棋盘上,多少年枯寂的岁月倏然归拢于棋盘上的黑白二色,一尘不变,隔世烂柯,仿佛他同眼前这棋局已静谧沉寂了千年万年,她如何顽劣如何执拗也不过无垠光阴中的一段轻烟。
千里之外的暮桐派,青砖巨柱的广庭一派恢宏肃穆。
继任掌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脊背挺拔,一身玄色的长袍和暮桐派偌大基业沉甸甸压在身上,缓步走过长长甬道。
两侧站立着各大门派前来致贺的人,李霆风与沐婵立在人群中,静静观望。
天毒教近年来迅速壮大,教内一魔一魇一魈一魅残害武林侠士,手段阴毒,于江湖上搅起血雨腥风。邪教猖獗,武林正道更须同气连枝。
新掌门站定,教内一位白发白须的长老取了一柄古旧的长剑,交托于他,他双手捧过长剑,面北站定,座下教众齐齐单膝跪倒,山呼道:“参见教主。”
“常某少年顽劣,游戏人间,浑浑噩噩二十年,未知江湖凶险。家兄常春阁,年少英杰,素有韬略,客岁为天毒教残害,家父常其礼新丧,尸骨未寒,亦系天毒教所为,”常剑秋咬牙切齿,拔剑指天,恨声道,“我常剑秋泣血立誓,粉身碎骨,必血此仇。”
几道黑影忽然自屋顶飞闪而过,李霆风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收紧。
七个黑色劲装的人落在庭前,腰间皆配了弯刀。
“天毒教。”沐婵低声开口,李霆风微微蹙眉。
七人为首的那个放声大笑,“贵派新掌门继任,广邀江湖英豪,怎忘了我天毒教?”
“呸,一群无耻宵小,也敢自称英豪。”人群中有人斥一句。
那人不以为意,轻蔑一笑,“恭贺常公子新任掌门,在下备了薄礼,请新掌门笑纳。”说罢解了系在胸前的一截细绳,背上一柄长剑落下,被他捞起扔给了常剑秋。
是他父亲的佩剑。常剑秋目眦欲裂,剑尖指向那七人,“今日便杀了尔等祭奠先父。”
暮桐派教众连同一众武林侠士纷纷兵刃相向,一触即发。
远天忽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撕破长空。
抬眸望去,但见一只庞大的苍鹰飞冲而至,鹰背上站立一人,是个清瘦颀长的男子,素衣广袖,负手而立,一双凤目斜挑入鬓,端的眉目如画。
巨鹰落在广庭间,飞沙走石,男子自鹰背跃了下来。
那只巨鹰竟是木材所制,机栝灵巧,鬼斧神工,背上双翼倏地收起,一阵机械转动之声,顷刻变成个方头方脑的木头人,笨拙跟在男子身后。
李霆风脸色骤然一变,“凌魔。”这样精巧绝伦,独步江湖的机关术,除了天毒四鬼中的凌魔,再无他人了。
适才那七人近前施礼,“凌先生。”
凌魔略一颔首,薄唇微抿,望着常剑秋清浅一笑,“常公子,别来无恙。”
常剑秋咬唇,当日他父亲便是死在此人手下,若非忌惮那具木人,他早将其剥皮抽筋了。
“当日问及令尊之事想必常公子还记得,常公子若肯告知,便可安心做这一派之主,天毒教此后再不相犯。”凌魔目光隐在面具之下,沉声道。
白发长老怒目相向,“凌魔,你身为流云冢门下弟子,却甘心为魔教驱使,流云冢门主一世清誉尽毁于你手。”
凌魔看向他,眸光一冷,身后的木头人探了方脑袋出来,“看”向那白发长老,眉心忽有一枚银针射出,直逼老者心口。
流云冢一门隐于深山不问世事,以机关傀儡术横绝天下,传闻流云冢门主所制木傀儡形貌神态绝类活人,几可乱真。
凌魔师承流云冢,一手机关术已可独步江湖,那具木傀儡变化多端、机关密布,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电光火石之间,老者根本来不及躲闪,银针刺入心口,他捂着胸脯踉跄后退几步,瞪眼摔倒在地,当场毙命。
常剑秋咬牙,提剑上前,直取凌魔咽喉。
那具木傀儡挺身而出,左手滑出一柄长刀,身法竟异常灵动,几招便挑飞了常剑秋手中剑,将人踹翻在地,一柄长刀架在他颈间。
“最后问你一次,襄公墓在哪里?”凌魔冷声发问。
常剑秋恨恨看他,“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取你性命。”
凌魔挑眉,一扬袖,掌心翻出两根银针,正欲钉入他眼中,忽然人群中一道人影飞速闪过,拽了常剑秋避开,暮桐派教众趁势拥上来,刀枪剑戟挥向那具木傀儡。
武林正道的一众侠士也纷纷出手,天毒教那七人也摘了弯刀拼杀起来,顿时陷入一片乱战。
李霆风:“那具木傀儡是关隘,破了它凌魔便束手成擒了。”天毒四鬼之首,并不以武功见长,单凭一手出神入化的机关术便可横行江湖。
沐婵觑个时机跃上前去,腕上沉幽玄铁精制的圆环琳琅作响,架住木傀儡劈来一刀,左手趁势抓了它另一只手腕,一个错身,右手向傀儡肘关节剁去。
还未落掌,哪知那傀儡竟从肩膀处断开,沐婵手中那截木制手臂掌心弹出一把匕首,迅速划向沐婵喉咙。
千钧一发之刻,李霆风一柄宽刀骤然劈来,斩落了匕首。
木傀儡长刀追至,刀风蛮横,要将人拦腰斩断。
李霆风同沐婵连忙后撤,那截木制手臂重新接回傀儡身上,围攻木傀儡的各派豪杰互望一眼,一起攻了上去。
凌魔静立木傀儡其后,神态从容,二十余人围攻却近不得分毫。
木傀儡的刀法没有章法,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威却又灵巧异常,且不知疲累没有痛楚,力压二十余名江湖侠客。
李霆风气息翻涌,破空刀虽威力强横但同木傀儡一比却滞重笨拙得可笑,单凭他们,保全自身尚未可知,遑论生擒凌魔。
僵持不下之际,屋顶一支重弓疾箭倏然射向凌魔,撕风逐电,势不可挡。
木傀儡回身去护凌魔,一刀掀飞那疾驰之箭,沐婵趁机上前,以腕间铁环重重砸向傀儡的木脑袋,不料那木傀儡却突然回身,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挥臂砸在沐婵胸前,她被击飞三丈摔倒在地,吐了口血便晕了过去。
木傀儡体内机械飞速转动,身前木板收起,无数银针飞射而出,密如雨点。
七八人被银针刺中,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李霆风护在沐婵身前,手中宽刀上下翻飞,击落飞来的银针。
屋顶上的人一身褐色衣裳,身形魁梧,一脸粗砺黝黑的肤色中嵌了双浓眉深目,见形势不妙,取了三支箭搭在弓弦上,挽弓如满月,觑准凌魔松了手。
那木傀儡果然回身相救,狠狠挥刀撞飞那几箭,箭矢偏离轨道,去势却不减,钉入地面青砖之中,深及三寸。
趁木傀儡分神,众人急忙脱身,李霆风抱起沐婵,飞身而去。
屋顶上之人利箭一支接一支飞射而出,待众人走远,方一跃而起,踏着瓦片飘然离去。
沐婵再苏醒时,是在一架飞驰的马车上,她撑起身子,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躺着别动,你内伤严重,先回昆虞疗伤。”李霆风在外面赶车,回首说一句。
沐婵重新躺下,捂着心口喘两口气,“常剑秋怎么样了?”
“被葬仙谷的人趁乱救走了,应该无碍,”李霆风顾念沐婵伤势,心急如焚,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若非白月洲出手,今日怕是一众人都难以全身而退。”
屋顶上引弓射箭的那个黑汉子便是白月洲,江湖游侠,可挽强弓,百步穿杨,能于十丈外射落一只苍蝇,武林中也是声威赫赫。
沐婵哼笑一声,“一只木头人便杀得这许多江湖侠士丢盔弃甲,凌魔的机关术,果然厉害。”
李霆风沉思一阵,马蹄声“嗒嗒”响在官道上,“凌魔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记得他问常剑秋的是什么吗?”
沐婵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襄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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