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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离山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3 00:13

陆景阑心头一沉,急忙收了剑势,剑气擦着她肩头划过,鲜血洇上了衣料。
沈辞抬眸看过去,见他提剑凝眉,心思弗猜,一时说不上庆幸还是失望。
万卷阁下乱成一片,他们隔着无数纷乱嘈杂对望,从初见、到拜师、到他教她剑法、到他从断魂散下救她、到金陵的灯会、到她吸出他肩头伤口的毒血、到……今日……
那些光阴滚滚地卷来,匆匆地流去,四散成风,只余了一座天堑,横在无情与执心道间,无可逾越。
明虚怒不可遏,断喝一声,“放肆!昆虞岂容你撒野!”
明虚:“如此野性难驯之辈,今后难免为祸江湖,坏我昆虞声名,”又冲众弟子道,“拦下这孽障,废去武功!”
沈辞怔在原处,望见陆景阑木然转身,一步一步远去,心缓缓沉了下来。
眼看一众兵刃已然逼近,程长彬心急如焚,见那呆子还戳在原地,忍不住喊一句,“沈辞!”
沈辞神魂归位,乍然惊醒,一跃而起,避开缠来的十几道卷风鞭,落至侧后。
柳怀盛横抬了杆长枪冲上来,一面呼朋喝友,“快上,别让她跑了。”人冲在最前头,一扭身,枪身一甩,撞倒一片,再横枪一抡,好巧不巧砸在几位师兄膝窝上,前面几人登上跪倒在地。
“快追呀!”他一面高声喊着,一面“不经意”摔倒在地,长枪飞了出去,撞在身后几个弟子胸前,砸得人一个趔趄。
“哎呦……”柳怀盛哼唧一声,死死扯着身侧两位师兄的胳膊,“哪个绊我……师兄劳驾搭把手……”
他是个没皮没脸的,凭一己之力硬是搅得人仰马翻,悄悄扭头冲沈辞一阵挤眉弄眼,看口型分明是“快走”两个字。
沈辞深望他一眼,环眺一眼群山万壑,大梁全境十二州,何其辽阔,可又该走去哪儿呢?
起风了,暮夏的山风,已有了秋意,轻轻浅浅地拂过,卷起的尘埃须臾便落定了。
她忍着没去看那人决绝的背影,掌中长剑脱了手,跌落在地上,霜月蒙尘,冲柳怀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终于飞身离开了。
明月纵遥映千里,也越不过这蓬山万重。
齐疏拎了壶热茶冷哼一声,“别以为你那点心思真能瞒天过海,明虚老头那是没顾上,真要细究,早把你拉到昭华殿挨板子了。”
明虚是后来才知道赤玉灵芝被那孽障劈碎的事情,气得险些当场离世,那可是昆虞世代相传的至宝呀,毁于一旦,他在万卷阁颓坐了许久,仿佛一夕老了十岁。
柳怀盛双手高举了一只瓷杯跪在庭前,目不斜视,“师父,我当时千真万确是去拦着沈辞的,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也不是我本意……”他悄悄觑齐疏一眼,觍着脸一笑,“再说,掌门就是看穿了,我咬死不认,他也没法子不是。”
齐疏冷脸剜他一眼,“呵,就你机灵。”
“跪好,举稳了,”他往柳怀盛双手托着的杯里斟茶,“沈辞毁损灵芝、伤及同门,闯下弥天大祸,你再包庇她,就等着收拾包袱一块儿下山吧。”
“烫、烫烫……师父,烫……”柳怀盛被烫成了结巴,刚烧开的水,他手歪一点儿就全浇自己头上了,扯着嗓子叫苦,有意无意地略过了齐疏的话。
齐疏望了望天色,约莫是未时,“不到子时不许起来!”
这少说还得四五个时辰,柳怀盛干嚎一声,“师父……”
齐疏不搭理他,“甭想着偷懒,否则就再多加两个时辰。”丢一句话就扭身走了。
柳怀盛装满热茶的杯子举过头顶,抬眼望一望天色,想沈辞现在应该已经下了山了,脚程快些,许已经出了江夏地界了。
他怅然叹一声,人生聚散无常,竹林下那坛“松露竹香”不知是否还有启封的一日。
庭院里有幽幽的蝉鸣,风撼得树枝沙沙作响,云影缓移,月色朗照下来。
罚跪到夜深人静,柳怀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的,胳膊已经僵得动不了了,想站都站不起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他喜出望外,是师父,师父还没睡,师父还记挂着他。
一角杏色的裙裾忽飘入他眼中,柳怀盛惊愕抬眸,那人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打量他一眼,幽幽丢一句,“活该。”
是他朝思慕念的好师姐,沐婵。
柳怀盛气结,这人这么闲吗,大半夜跑来揶揄他一句,心头特舒坦是吗?
“哼!”他郑重其事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沐婵忍不住勾唇一笑,语气缓了下来,“就知道你回来要挨罚,不放心,过来看看。”
柳怀盛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是看他入门、看他长大的,一直把他当小孩儿,哪怕上次他说那番话,她也一直没当回事儿,只当是小孩子情窦初开,分不清喜欢和好感,等日子久些淡下去也就慢慢明白了。
哪知道他闹了这么久脾气,一直躲着她,不耐烦道:“行了,大师兄那簪子我没收下,你送的我也好好留着呢,不是逢年过节都舍不得戴出来。”
柳怀盛灌了一耳朵话,反应了好半天面上渐渐浮上喜色。
知道最后半句是揶揄他,可心里依旧受用,反倒有些扭捏起来,“那倒也不必。”
沐婵被这小子气笑了,“沈辞闹得万卷阁天翻地覆,掌门气得都要废她武功,你明里暗里助她,被罚跪算是轻的了,以后做事前动动脑子。”
柳怀盛不服,“那是我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别说罚跪,就是要把我也撵下山去,我也绝无二话。”
沐婵笑笑,她知道,这小子虽撵猫逗狗,不大靠谱,却是个极重情重义的。
柳怀盛举着杯子轻叹,“陆长老也真是绝情,什么样的大错,说逐出师门就逐出师门,连见都不肯再见一面,万卷阁下又拔剑相向,还说那样的话,小辞她离开的时候,该有多心寒。”
沐婵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见得。”
柳怀盛不屑撇撇嘴,“如何?”
“当时沈辞用出‘惊月’刺向掌门的时候,掌门也没有留情,全力一掌拍出,你想想,她剑法再凌厉,可才多大年纪,习剑都不超过十年。而掌门可是修炼了几十年的深厚内功,一力降十会,这一掌下去,她不死也伤。”
沐婵低眉,“所以我想,陆长老一剑挑开她,是在保全她。”
柳怀盛眸光一动,转而又说:“可到底是逐她出师门了,江湖这么大,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沐婵:“总会有的。”
一钩残月挂上了天心,月华水银一般泻地,悄寂的夜,天长地久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
“师姐,说了这么久,你渴不渴?”
“嗯?”沐婵疑惑看他一眼。
柳怀盛含笑温声说,“我头顶有一杯茶,师姐取来喝吧。”
打的是这个主意,沐婵了然,取了他托着的茶盏,浅啜一口,茶早凉透了,“齐长老已经算是留情了,你日后不想吃苦头就收着些性子,要是换了——”
话说一半,她瞥柳怀盛一眼,见他依旧是刚才的姿势,双臂高举,托着空气,像个虔诚的信徒。
“怎么还举着?没跪够?”
柳怀盛:“胳膊僵了,放不下来了。”
沐婵无奈,搁下茶杯去掰他肩关节,“才跪多久就这德性,还好意思说是习武之人。”
柳怀盛一对胳膊像不是自己的,被沐婵一捏猛地落下来,只是胳膊肘没法子打弯,两手挨在一处,依旧是早先举茶杯的姿势,将沐婵整个圈在臂弯里。
她腰后被骤然落下的手一带,人撞入了他怀里,亲近异常,她抬眸嗔怪瞪他一眼。
柳怀盛面色通红,一颗心跳得上气不接下气,鼻翼满是她发间的香气,“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师姐。”
下一瞬,沐婵用力推开他胳膊,起身一指头弹在他额头,“就该让你举着那杯茶跪到天明。”
柳怀盛歪在地上,浑身骨头要散开一样,四肢百骸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忍不住哼哼两声,“师姐,扶我一把。”
“不管。”沐婵丢一句话扭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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