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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求死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3 00:13

那几乎无法可解的情蛊她替自己挡下,也因他一滴血侥幸活了下来。他们由一场死局跌入另一场死局中——
她是喜欢他的,情不知所起。
她的心上人,换作任何人都无不妥,可只他不行!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在上,容不得她这般离经叛道的心思。
陆景阑身子隐隐发颤,冷声道:“出去!昆虞没有你这样欺师灭祖的弟子。”
他声调一如既往地清冷,寒凉如霜,过往不知多少年月,从来如此,原来落至她耳中的那些温柔和婉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宸寒殿往来流转的光阴于他从无分别,她铭心刻骨的岁月,在他心上比烟还轻。
终究,他背影决绝,甚至不愿回眸看她一眼。
沈辞心底问自己一句,何必呢,明知他修的是无情道,早已忘己忘情,何必还要来,他分明是不愿见她的。
这下总该死心了,可为什么胸腔还是空荡荡地疼,像豁开一个大洞,风无休无止地刮过……
忽想起他说过埋霜剑意——乾坤无常、大道无情。
她眸光悲凉,轻轻一笑,“无常是命数,无情是你。”
陆景阑不动声色搁了书。
阁外日光正好,穿过琐窗,照在屋心那流光溢彩的赤玉灵芝之上,旁边就是她的影子,寥落地拓在地面,那样淡薄的影,仿佛丢了魂失了魄。
陆景阑垂眸淡淡打量那影子,“天道无情,你执心深重,最初便不应入无情道,错了便是错了。”
沈辞执拗问一句,“情之一字,何来对错?”
“冥顽不灵,”陆景阑蹙眉斥她一句,“你妄生情念便是错。”
沈辞咬牙,狠声道:“千错万错,只这一件事,我没错,”她掌中长剑如一痕薄霜,寒气凛冽,“无情,凭什么就是天道?”
天下剑道唯有执心、无情,她参了半生无情,却一脚踏入了执心剑道,疯魔一般质问,凭什么断情绝欲的无情道敢自称天道?凭什么就可以居高临下地将旁人的执念踩进尘里?凭什么她的欢喜爱慕在他眼中是大逆不道的错?
陆景阑语调也愈发寒凉,“你已不是昆虞弟子,早些下山。”
沈辞笑一声,悲凉又决绝,“好,便看看何为错。”
阁内剑光倏忽闪过,陆景阑一惊,甚至来不及阻止,那赤玉灵芝便被劈碎了。
一方艳红莹润的玉石七零八落,单论成色仍是顶好的,碎料随便做个扳指、印章也照旧价值不菲,可惜的是长在玉上的灵芝——
灵芝碎成了几块儿,表皮失了流光溢彩的火焰状纹路,碎在地上,须臾粉化成灰。
金贵得能活死人肉白骨、江湖中多少人觊觎、落影阁主费尽心机要得到的赤玉灵芝,就这样化成了一捧灰,漏进地缝里。
“你……”陆景阑终于回眸看她,一时又惊又气。
沈辞挽了剑,斜睨一眼那摊灰,“总不能白担了这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恶名。”
她纵剑自窗口越出,剑气飞荡,竟是指向明虚,被他抬掌绵厚掌风挡开,又是一剑横扫,卷入一众弟子之中,誓要将昆虞搅个天翻地覆般。
古往今来修入剑道之境的人寥寥可数,程长彬的剑术尚挡不住她一剑,其余弟子又如何招架得住她锋芒毕现、刁钻狠决的埋霜剑。
程长彬提了剑迎上,“你又发什么疯?”
阁外局势顿时混乱不堪,刀光剑影飞闪,明虚催动掌风对上沈辞长剑,气息翻荡,飞沙走石。
剑光如月华朗照,映彻后山,沈辞一剑披靡,掀翻冲上前来一众弟子,又是挽剑而起,疾速刺去。
明虚几十年功力,内力厚重,对一个小辈还是留有余地,厉声道一句,“沈辞,先前念你入门多年多有纵容,若再放肆,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沈辞置若罔闻,她剑招益发密不透风,刁狠劈去,招招不留余地。
剑光一闪,凌空一剑刺下,剑气如虹,势不可阻,正是那一招“惊月”。
埋霜剑法中最强横无匹的一招,以无情剑道使出有风雷环绕之威,沈辞虽是以执心道祭出这一招,剑身并无风雷,剑气却也异常凌厉,多年前她尚未入剑意之境,便能凭此招扛下易鸣破空一刀,如今她入了剑道之境,这一招威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明虚却眸光淡定,心头蔑笑,后生小辈何其狂妄,真当昆虞除她无人了吗?既是如此,他也不留手了。
他广袖一扬,威横掌风如海河倾灌而出,可将整座山头荡平一般。
掌风扬起的沙石划过沈辞面颊,留了微小的伤口,剑势却分毫不减,这一击之下,后果难料。
千钧一发之际,陆景阑提了剑一剑刺来,挑开她玉石俱焚的一剑,那厚重的掌风擦着她衣角卷过,漫散去了。
陆景阑冷了脸,掌中长剑微颤。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能拦下一招“惊月”。
沈辞怔忡看他一眼,唇不由微微动了动,无声唤一句“师父”,一如数不清的往日她轻声唤他,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经年日久的习惯,先于主人的意识刻进肺腑骨骼中。
“我年幼习剑,弱冠悟道,执掌剑宗十载,平生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收你为徒。”
他话音凉薄,刀子一样扎在她心口。
沈辞死死攥了剑柄,心头哀鸿遍野。
她在他心中竟如此不堪,平生最错的便是收她为徒……
一滴泪陨落,渗入颊边的伤口,浮起一片尖利的痛楚。
沈辞眸光黯淡,像流星陨灭,忽然又扬起一剑,指向周围昔日同门。
众人惊了惊,这人怕是疯了,昔日天赋异禀的剑宗首徒,一朝被逐出师门,心生不忿,挥剑向同门弟子,凶戾残酷本性暴露无疑。
饶是陆景阑修了多年无情道也气狠了,她究竟要怎样,不闹得两败俱伤不肯罢休是吧?
一剑不假思索刺出,追在她身后。
当此时,沈辞却陡然收了剑势,轻轻回身,迎面就是他气势如虹的一剑,一如初见。她凄然望他一眼,眸底是如释重负的死寂。
她是在求死!
从一开始她就在谋划这样的结局,若能死在他剑下,那她在他心里会不会有一丁点分量,悔恨?痛惋?是否能将他的无情敲开一道裂隙。
沈辞轻轻阖目,不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若他那一剑刺了下去,便不会有诸多纷扰了。
因果轮回,当日偏开的一剑重新刺来,她再不想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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