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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画舫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3 00:14

大梁永宁二十八年七月初三,都察院像事先商议好了一般,几十份折子雪花似地递上御案,无一不是参劾齐王景桐。参其聚敛民财、鱼肉百姓,参其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参其不敬君王、罔顾礼制……桩桩件件,铁案如山。
朝会之上,天子震怒,摔了御笔,明发谕旨要齐王枷镣入京,向大梁万民请罪。
一众朝臣心照不宣,这是天子要削藩,御史写在奏疏上的缘由都可轻可重,最关键的一桩是这草包王爷暗自募兵屯粮,起了不臣之心——自古帝王权术,容得你奸,容得你贪,独独容不得你有反心。
御旨直抵兖州前十日,天子十万兵马已埋伏附近,枕戈待旦,单等齐王愤而起兵作反,直捣黄龙。
御旨同赫连影书信是前后脚到的齐王府。
果不其然,齐王毅然发兵,却不料麾下兵马惨遭伏击,伤亡惨重,退守兖州城。
王师围城,大军猛攻兖州城池,欲一举破城,酣战之际城外忽瘴气漫布,弥散十里,中毒毙命者无算,王师十不存一,形势一夜之间逆转,齐王叛军北进。
此时江南绿意未消,一片婉约景致,陂池潜演,湖脉通连,漫布的湖泊将江南整个笼在氤氲水汽之下。
临安兰烟湖畔一片秦楼楚馆,入夜便是不眠不休的烛火,娼女的琵琶声伴吴语小调飘满了兰烟湖,袅袅婉婉黏黏糯糯。
刚落过雨,天际的阴云还没散,月亮被青灰的云糊在后头,一点光照不过来。
湖上飘满了珠帘锦幔的画舫,舫上葳蕤灯火摇曳生姿,俱是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租了船,邀了楼里姑娘酒乐相伴,漆黑的夜色和漆黑的湖面映满了靡靡灯火、胭脂光影。
湖心一艘精致的画舫,锦幔飘飞,彩画绮丽。
一名女子抱了琵琶拨弦,皓腕纤指,欺霜赛雪,女子面上覆了轻纱,单看如画眉眼已惊为天人。
女子弹得是近期时兴的新曲,词是流连秦楼楚馆的一书生填就,极尽秾艳婉约。
琵琶声荡在湖面上,清丽婉转,画舫内还有一锦衣公子,半醉未醉,眯着眼依靠栏边,单手拎一支象牙箸,随了拍子散漫敲在酒樽上。
一曲终了,女子柔荑平按弦上,浅浅颔首,笑说,“公子,妾献丑了。”
公子抚掌,含笑赞道:“余音绕梁,不愧是名冠江南的花魁娘子。”
湖上的雾气泛起,缭绕船周,衬得小小一方浸满脂粉香的兰烟湖都恍如蓬莱。
“公子还要听什么曲子?”女子端坐一侧,美目顾盼,一眼望来,可惑人心神。
公子醉眼迷蒙,看呆了,喉头一动,执壶斟了两盏酒,“把酒临风,岂不美哉?”
“幸甚。”女子微微一笑,搁下琵琶入座,见他仰首饮尽,遂一手端了酒盏,一手轻掀面纱,抿了一口酒,哪知面纱倏地被他揭下,发边一支钗被拽得松落。
公子望着眼前倾城绝艳的人瞳孔倏地收紧,忍不住屏息,果真是江南第一花魁娘子,这样占尽了江南风光的绝代佳人,一颦一笑风月失色,他纵醉死此间又何妨。
女子不恼,抬臂拢发,将那钗推回云鬓间,广袖垂下,露一截纤白莹润的手臂出来。
公子发了痴,探手握上那玉臂,唤她一声,“漓月。”
漓月浅浅应一声,抬眸睇他一眼,“妾为公子斟酒。”她不动声色将手臂抽了出来,执壶满斟一杯。
公子已然是醉了,“我带你回府,给你一世荣华富贵。”
这是临安穆家的公子,祖上出过前朝帝师,是书香门第,“公子说笑了,妾这样的身份,哪里入得公子府第。”漓月轻轻一笑,浑不在意。
她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些达官贵人捧她,她也不过一介娼妓,没人会真正高看她一眼,真入了那些高门大户,不过是被踩在泥里尘里的命,哪里比得上这烟波浩渺的兰烟湖自在。
任她烟视媚行、倾国倾城。
穆家公子流连欢场,这点弦音还是听得出来的,话说得漂亮,实则是婉拒了他,他打量她半晌,忽错了牙一笑,“不识好歹。”
漓月不怯,直勾勾盯着他,“辜负公子美意,妾自罚一杯,”她斟了酒,仰首饮尽,白瓷小盏不及她肤色白腻,她粲然一笑,“公子勿怪。”
画舫顶上,一人倚靠着顶上雕铸的瑞兽,扬手灌一口酒,迷迷糊糊听着,湖面的风卷了潮湿的水汽抚过她清妍面庞,身侧一柄长剑久未出鞘,仿佛已锈住。
好烈的酒,一路热辣辣淌进胃里,划裂喉肠一般,可惜这样烈的酒,却灌不醉人。
抬头满眼都是青灰的阴云,无垠无际,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得人心生绝望,纵是惊鸿一剑,又如何劈得开这遮天阴霾。
湖上泊满了琵琶声和灯火,她耳边又喧闹起来。
那公子起身,晃着身子欺近,一手捏了漓月单薄肩头,撕裂她月白的衣裙。
旁的画舫离得不远,彼此是瞧得见的,漓月推搡他,一面急声道:“妾不过一介娼妓,公子出身高门望族,大庭广众,如此行事怕不体面。”
公子冷笑一声,“又如何,自知不过一介娼妓,还装什么矜贵。”
漓月心沉下来,半晌,唇边竟勾了一抹笑,是呀,不过是娼妓,体面都是贵人恩赏的,哪儿能得陇望蜀呢。
她放弃了抵抗,想也没什么,本该如此,周围画舫的人扒着栏杆望了过来,有一两声轻佻的口哨。
公子借着醉意,肆无忌惮去扯她衣裙,兴起之际,舫外忽然“咚”地一声,水竟溅到了船内,泼他一脸。
那公子一个激灵,偏头借灯笼的微光看去,只见水面浮了一只酒葫芦。
他拧了眉,只当是周遭画舫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扰他好事。
漓月躲至一旁,但见下一瞬,画舫顶上翻下一人,不容分说,一脚将那公子哥踢下了水。
是个好看的姑娘,神色冷寂,提了剑倚在栏边,拎起矮案上那酒壶晃了晃,挑眉问她,“还有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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