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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归山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3 00:22

影卫拔刀不见血,翻下马车,挥刀横砍过去,刀风汹汹,足可将整座马车削成两半。
那侍卫见状忙一刀递去挡下,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腕上顿时失了气力,佩刀脱手,人被一掌拍了出去。
楚培浩下了马车,当头一刀就劈来,他闪身躲过,又是另一人挥刀自侧面削来,招招致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记破空锐鸣,那刀身被长鞭死死拽住,楚清璃立于车顶,腕上运力,一鞭扯开长刀,又一鞭子狠狠劈下。
鞭梢卷起一阵厉风,影卫退步避过,脚下车板被劈裂了。
楚培浩错愕看着她,半晌,回过神,拧眉喝一句:“走!”
他这半生何其可笑,戎马倥偬,攘边平寇,戍疆十余年,留一身刀剑伤。官拜镇国将军,封宣平侯,煊赫尊荣下垫的都是赫赫军功。
他为大梁出生入死,事君唯忠,可天子依旧容不得他,原来拜他为太子太师时就已动了杀心。
四境平定,万民安乐,他自问对得起大梁了。
唯一愧对的,只有她。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楚清璃置若罔闻,回腕一鞭横扫而出,铿然撞上了淄云刀身。
刀风一滞,旋即披靡斩来,楚清璃错身躲开,挥鞭招架。
卷风鞭刁怪多变,威横时势可劈石,轻灵时如游蛇旋绕,许多年前鞭宗司朗长老以一手卷风鞭力克五宗翘楚弟子,夺了摘星魁首,而后更是破了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斩魂刀,从此声名远播。
只是以她的功力,对上影卫的淄云刀、飞烟索依旧勉强。
影卫多年生死同渡,配合无间,听闻十二影卫以飞烟索所成的飞烟阵无隙可乘,一旦被围困其中便是大罗金仙也难脱身。
楚清璃避过一刀,两道飞烟索倏忽刺来,扎向她两肩,她连忙仰身闪过,但见一刀俯劈下来,寒气扑面。
当此时,耳边一记琳琅脆鸣,一剑横来,几乎是贴着她鼻尖擦过,挑开了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沈辞一剑斩来,剑气掀了飞烟索,两名影卫退开两步,手中飞烟索再缠旋而来,如翻江倒海的恶蛟,要将人生生绞碎。
沈辞剑光寒凉,身形一晃,避过长刀短刃,一剑如幽灵鬼魅,倏忽挑出,扎穿了一人手腕,身侧另一人一柄淄云刀几乎是同时劈至,她旋身转过半圈,退步滑开,一剑斩去,剑气浩荡。
那影卫挥刀迎上剑气,半空一霎激荡,刀剑余风刮在人脸上如朔风卷过,他提了刀,手腕隐隐发颤——接这一剑,已是力竭。
她使的分明是埋霜剑法,却比埋霜剑更蛮横刁诡。
当年葬仙谷,他们四人围攻埋霜剑陆景阑不落下风。当日这无情剑道第一人虽以一柄长刀对阵,但其中清正端直的浩然剑意依旧可感可知,绝不似她手中的埋霜剑。
沈辞拎了剑,冷冷一眼看过去:“滚。”
影卫咬咬牙,看向楚培浩,终是跃上马离开了。
江夏昆虞。
明虚看着座下陆景阑轻叹一声,昭华殿只他们二人,悄寂无声。
“为一个早已逐出师门的逆徒,拂逆整个江湖正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昆虞剑宗长老?”明虚出声问他。
陆景阑拱手一揖,不卑不亢道:“她是为救被天毒教捉去的双生子才深入苗疆,虽身中傀儡蛊,却未害一人性命,就此诛杀,有违道义。”
明虚凝眉看他一眼,冷声道:“她本就性情偏执凶戾,傀儡蛊下更是神智皆失,易长老当年如何情状你不是不知。退一步讲,若她体内傀儡蛊无法可解,凶性难除,你待如何?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若她滥开杀戒,又如何阻拦,凭你那失了道心的埋霜剑吗?天怒人怨,你担得住吗?”明虚厉声问他,将天下苍生死死压向他肩头。
陆景阑眉目低垂,许久,轻轻吸一口气:“天下苍生,只将她剔出去了吗?”他顿一顿,“便是九天神佛,谁又敢妄言一肩挑得起天下苍生?何况我等凡俗。沈辞曾为我座下弟子,她遇险我看顾她,她悖逆我规训她,若她真为祸江湖,我也自当清理门户。我不过一介凡俗,无权替天下苍生取舍决断,只问无愧无悔罢了。”
明虚瞠目看着他,难以置信一般:“你……”
这该是无情剑道说的话么!
陆景阑抬眸,神态坚决:“无情非是天道,这六合之内,也无人能以天道自居,决人生死。”
明虚气极,一掌狠狠拍在桌上,掀翻了手边一盏茶,白瓷粉身碎骨,他怒斥道:“裴继儒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陆景阑心头一紧——裴继儒是他师尊名讳。
他拱手道:“先师训诫,一日不敢忘。景阑自请辞去剑宗长老一职,于宸寒殿闭关,请掌门允准。”
偌大昭华殿,万籁俱寂,日光烟一样渗落殿内,映得那满地碎瓷生光一般。
明虚脊背塌了下来,雷厉风行威震江湖的昆虞掌门现出龙钟老态来,他长长叹了一声:“你这般模样,对得起你师父吗?弃道叛剑,心生执念,你如此行径,岂能执掌埋霜剑宗?”
陆景阑鸦黑的睫压下,眸光一晃,想起师父临终之际,将剑宗兴衰同程长彬一起交托于他,他步履维艰地走至今日,已十多年了。
剑宗百年,几人能入无情道,唯他得天独厚。师父曾告诉他无情就是天道,他心中坚信,也以无情问道立心,自诩勘悟天命。
直到,有人泣声问他“无情凭什么就是天道”,直到有人敢不管不顾地吻来、问自己心里是不是有她……
他这才惊觉,他是何等慌乱,他也不过是浩茫天道下一只艰难浮沉的蝼蚁,同战场上被命运拨弄得家破人亡的流民没有两样。
天道为何,哪儿轮得到他们这些朝生夕死的凡人来定义。
“多谢掌门成全。”陆景阑沉声一句,退下了。
宸寒殿一草一木景致依旧,庭前那株杏树结了花苞,仿佛望见了杏花纷落、一树葳蕤的光景,树下剑光飒飒……
他幽居宸寒殿,日复一日地闭门入定,心法剑诀几乎忘个干净,什么都勘不破,什么都悟不出,心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寥落。
他丢的,岂止无情道心。
程长彬又在门外絮絮叨叨,说谢锦绡如何如何惹他生气,说江湖上又有怎样的离奇怪谈,说他们当年一同下山如何快意……
他不答,他在屋外照样一直说,
日暮,窗纸都镀了金,一片恢宏璀璨铺了满庭。
程长彬自言自语了大半日,几乎疑心他师兄吊死在屋内了:“师兄,说了大半晌,我口渴地厉害,进去喝盏茶。”
等了半晌,不闻屋内作声,他抬手推门,瞬间一道劲风扑来,将门拍上了。
程长彬放下心来:噢,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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