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宥的眼神总算是面对他了,好像在尽力调整情绪一般。
“你是来找我的么?”唐然问他。
他点点头。
“上次本该好好谢你,但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看色泽应该是极品。
姜宥将夜明珠递给唐然。
“诺,给你,算是谢礼,喜欢么?要是嫌不够,我那里还有很多,稍后我差人给你送来。”
唐然双手环胸的站在他面前。
“世子,其实,我那天进那添香阁是有别的事,救你就是顺手,您啊,真的不用放在心上,这谢礼就免了吧。”
他推开眼前的夜明珠。
姜宥笑了笑收回夜明珠,心想,不要钱那就是要权。
“那这样,我安排你到别处当差如何?你想当女官还是教习?我都可以帮你安排。”
“诶,别,千万别,我在这当丫鬟当的挺好的。”
唐然赶紧拒绝。
万家是个不错的避身之所,他握着董嘉禾的把柄,她就得尽量维护他帮他。可到了别处他可就没一点依仗了,万一再碰上什么官家旧识把他认出来可就糟了,还是别自找麻烦了。
感觉到姜宥不解的看着他,唐然换了种说法。
“呃,我是说,我们少夫人待我极好的,我在这也习惯了,我这人恋旧,在一个地方呆久待习惯了就不想动了。哎呀,世子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他顿了下,坦然的看着姜宥。
“珠宝什么的我不需要,您也不用费心帮我安排差事,总之,之前帮您就是顺手的事,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姜宥听着大受感动,一把握住了唐然的手,感慨道:
“啧,不为金钱所动,不为名利所驱,如此珍贵的秉性实属难得,可是——”
他未达眼底的笑意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从不欠别人人情的,要不然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呀。”
唐然一把将手抽回,眼角瞟到岸边那堆没洗完的衣服,有了主意。
“你想谢我是吧,行啊,那就帮我把那堆衣服洗了吧。”
姜宥愣了愣,“洗衣服?就这样?”
唐然点了点头。
姜宥看看唐然又看了看岸边堆着的那小山一样高的衣服,这回是指着自己问他:
“你让我洗衣服?”
唐然再次点了点头。
“嗯,你不是非得感谢我么,那就帮我把那堆衣服洗了,咱俩就算两清了。”
姜宥缓慢的扭动脖子,似乎很勉强又强迫自己应允似的。
“好,我洗。”
唐然看着这平日里前呼后拥尊贵之极的小世子,像个小媳妇似的蹲在河边,憋憋屈屈的搓洗衣服。画面简直太好笑了。
不过,这家伙俨然是没干过这活,连怎么打胰子怎么搓洗都不知道。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旁边蹲下身给他示范起来。
本想为难姜宥的,但因为嫌他墨迹,最后变成了俩人一起洗。
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出旁边人的脸,唐然发现姜宥不摆着一幅花花公子表情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一张方脸上,额头饱满颧骨微突,浓黑的眉毛衬着一双形核眼,上唇厚而下唇薄,下巴虽然有些长,但高耸的山根使整张脸显得很立体,明明是很阳刚的长相,左边脸颊上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却为他添了一份不羁与调皮。
他认真起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他此刻的认真是用在了洗衣服这件事上。
可当他不苟言笑,崩起下颌凌厉的线条时,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让唐然不由想起了他爹,因为他爹就是这样凌厉的下颌线。但想起他爹的同时,也想起了溅到脸上的血、四周的尖叫和青羽印记。
紧紧的闭上眼,再睁开时已隐去了悲痛,而是漫上了一层试探。
他问姜宥,“那天那位夫人,我是说,你爹的那位侍妾,琳琅,她是哪里人啊?”
姜宥想了想。
“这倒不清楚,是京中一位大人送的。”
“京中?”
唐然马上又问:“哪位大人?”
他太着急了,以至于让姜宥觉得奇怪。
“怎么,你对她很感兴趣?”
“没。”
唐然不太自然的笑笑。
“就是随便问问。”
姜宥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
“你那天问起京城定安侯唐家被灭一事,你也姓唐,莫非,你和那定安侯府有什么渊源?”
唐然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面上装的无懈可击。
“只是同姓罢了,见过定安侯几次,听说他的遭遇觉得惋惜而已。”
“确实,定安侯一向忠勇,却突然遭此横祸,的确让人扼腕。”
姜宥的眼神依然钉在唐然脸上,内里的探究更深了。
两人手都在搓洗着衣服,心内却不由自主的揣测着对方。
回到王府,姜宥叫来一个侍从,吩咐道:“去查查那个丫头。”
屋内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哪里还有白日的流气,这气定神闲发号施令的模样完全就是运筹帷幄的上位者才有的姿态。
除了帮唐然洗衣服之外,姜宥依然有事没事就往万府跑,死皮赖脸的缠着他。
所以唐然被王府的世子看上马上就要被纳了做妾的传闻甚嚣尘上,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带着些羡慕和恭敬了。
只有芷兰在内的几个平素就仗着主子赏识而跋扈的丫头,把嫉妒和不甘心表现在脸上。
他们逮到机会总会夹枪带棒的对唐然冷嘲热讽一番。
这不,就在一个下午,唐然与她们分工打扫房间的时候,就被含沙射影的讥讽了一番。
明明擦了两遍桌子却被吼:“怎么回事,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
移动花瓶又被骂:“花瓶都摆歪了,会不会干活。”
“不愿意干就一边呆着去,别到时候说我们欺负你,世子要是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最阴阳怪气的还要属芷兰,“人家都攀上高枝了,当然不屑于跟咱们一起干这些下等活了。”
“喂,你们把话说清楚。”唐然终于反应过来,他把抹布一摔,叉腰嚷道:
“我看你们是女人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但是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话里有话,有什么不满的摆明面上来,少在那阴阳怪气的。我告诉你们,我也不是好惹的。”
“哎哟,我们可不敢惹你,你如今是世子眼前的红人,谁敢得罪你呀。”
“我们呐,是佩服你,手段高,能把世子迷的五迷三道的。”说这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丫头。
芷兰拍了她的头一下,招呼另外几个干完了活的丫头往外走,从唐然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轻蔑道:“咱们都是正经人,那等勾引别人的手段咱们可学不来。”
“嘿!”唐然撸了撸袖子瞪圆了眼睛,“说谁呢,说谁不正经,说谁勾引谁?”
董嘉禾拿着绣布和绷子从卧房走出来,“吵什么?”
芷兰等几个丫头听见这一声呵斥纷纷一缩脖子,赶紧低头小跑着出了跨院。
唐然还叉着腰在后面叫嚣着,“诶,别走啊,把话说清楚。”
“行了!”
董嘉禾皱眉斥了一句,才让他消停下来。看他表情不忿,她觉得可笑。
“你个大男人跟他们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劲儿,再说——”她斜楞了他一眼,“他们也没说错啊。”
“喂,你也跟着起哄!”
唐然本来放下的手又叉上了腰,“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么?”
董嘉禾在椅子上坐下来,重新拿起针线绣起荷包来:
“你跟世子的确走的太近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姑娘家,一个姑娘家总跟男子厮混在一块,也难怪引人遐想吧。”
“谁想跟他厮混啊,”唐然无奈叹气道:
“是他总缠着我,我也很闹心啊!”一缕头发垂到了眼前,他粗鲁的用力一拂借以表达烦闷似的,“这个姜宥简直像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我能怎么办?”
董嘉禾疑惑的微微皱眉,“这世子莫非真的喜欢你?”
唐然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个色胚,惯会调戏良家妇女,估计是在我这一直没得手,不甘心,所以用上了死缠烂打这一招。”
他冲董嘉禾眨眨眼,“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毕竟我也是男人嘛,男人最了解男人了。”
董嘉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世子可不知道你是男的呦,说不定他真想收了你呢。”
唐然五官都抗拒的皱在一起,但不知怎么,脑子里就出现了姜宥穿着骚气的大开领紫衫,迷离着双眼冲自己勾手道:“美人儿,过来,让夫君疼疼你。”的画面,此念头一出他顿时打了个冷颤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候,万事兴走进来,唐然立马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万事兴自顾坐到案前拿起账本看起来,他没瞅唐然一眼也没跟董嘉禾打招呼,谁都没说话。
唐然看着她们,撇撇嘴,觉得这两夫妻可真有意思,同一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一时间,房内只有万事兴翻书页的声音以及董嘉禾穿针走线的细微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唐然都困得在门口打起了盹,董嘉禾突然出声道:“其实你可以纳妾的,或者中意哪家的小姐娶了做平妻也行,你若觉得不便,那就由我去跟爹娘说。”
万事兴“啪”地合上账册,不意外的用那嘲讽的语气说:“不劳你费心,我若真的想纳妾,也根本不会知会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以及——”
他状似无意的瞟了唐然一眼,“管好你的人,别败坏了我们万家的名声。”他眼神在董嘉禾绣的荷包上转了一圈,然后一摔账册走了出去。
唐然啧啧出声:“你说这一开口就能把人气到,也是种能耐哈。”
董嘉禾一瞪他,他赶紧噤了声。
“唐然,你去安排下,我要见宋念。”她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