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妈妈的话

重生后，从社交上讲，原本社恐的单旸仗着其实际年龄的优势，在这个对她来说完全是降维的年龄圈子中，好好体会了一把社牛的滋味。连老师有些在她看来都是弟弟妹妹，很好糊弄。
要说前世略微的社恐遗留下来最大问题，就是与之相识的人名一旦多过五个，她就很难再记住。但她也很快学会用“美人儿”、“嗨”、“是你啊”等等可以不分性别又没有褒贬的词加上肢体语言，对每一张确定在记忆中有印象的脸打招呼寒暄。
在学校里时，她身边从来不缺人，但同时也根本记不住几个人。一方面是因为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本来也不会多稳定长久，另一方面当然就是因为校外的时间她都去围着方素尧打转了，出了校门后和其他人就几乎再没什么交集。
从学业上讲，小学还好说，好混得很，考起试单旸信手拈来。但到了初中，随着年级升上去她就逐渐有些吃不消了，那些知识点就仿佛和她的命一道全丢在了前世。不，或许还更早。然而她想要和方素尧考同一所高中，成绩不赶上去肯定是不行的。
至于方素尧那个脑子，她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只要他想考，就能是第一，他不想出风头，就差不多考个前十，可以自由调控。他虽不说，但看得明白的单旸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是他在考老师，还是老师在考他。
节假日单旸当然也没放过机会抱大腿，总是好吃好喝好哄的把方素尧这尊学神请到家里辅导她写作业。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让方素尧觉得，她果然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认真起来的方素尧十分投入眼前的事情，在单旸该做题的时候，任由她使出以往的浑身解数，他的态度也不会有所动摇。
单旸本身也并没有怀揣多少撩人的本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撒娇卖萌的骚话，还都是跟前世的方素尧学来的调调，时间久了甚至经常被学什么都极快的方素尧反杀。
见他态度强硬，单旸撅着嘴无可奈何地埋头做题，方素尧还是怕她不高兴了，看了过去，却发现她竟然在笑？
“我怎么不知道做个数学题还能把你开心成这样呢？”他板起脸来，故作严肃。
“没有没有。”她端正坐好，乖乖做题。
只是他认真起来的样子，也好可爱啊。她想。
方素尧突然意识到她的笑可能跟自己有关，摸了摸自己的脸，没红啊。又摸了摸头发，没乱吧。她的小脑袋瓜子这又是跳到哪个次元里去了？！
“素尧，来，吃水果。”许旸茹端着切好的苹果送进来，方素尧忙伸手去接，“谢谢阿姨。”
“哎呀，不谢，你跟阿姨客气什么，倒是单旸这孩子经常给你添麻烦。你对她这么耐心，我和叔叔该谢你才是。”许旸茹的声音又轻又柔，和他妈妈汪杞的大嗓门相差甚远，两人竟然能处得那么和谐，这点让他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单旸也回过头来讨苹果吃，而此时距离她方才刚刚低下头去还没有10秒钟。
“做完那十道题再吃。”方素尧怒其不争，说着就把苹果往自己怀里一收，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妈妈在旁边，感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有些不妥，毕竟是在别人家里。
“可是做完苹果都要变黑了……”单旸扁着嘴装可怜。
“做得对，不用理她。”许旸茹拍了拍方素尧的肩膀，给了他底气，然后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打击女儿的话，“她就爱做那个赖皮的样子。”
受到鼓励的方素尧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冲正要垂头丧气的单旸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写。
“来，你自己先吃几块，剩下的我拿进冰箱放起来。”许旸茹边说边用牙签戳了一块苹果递到方素尧嘴边。
“唔，阿姨，我来放吧，您先去忙。”她的动作太过自然，方素尧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投喂了。反应过来后有些窘迫，毕竟他都是高中生了，吃东西还让大人喂，像什么样子嘛。
“那正好，你上厨房来给我搭把手吧。咱们晚上吃红烧小龙虾，叔叔加班还没回，我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她说完瞧了单旸一眼，“让她乖乖做完题再喊你过来检查，你在这里，小心她一会儿又赖着你。”不愧是亲妈，说话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出去前许旸茹上前去轻轻刮了刮单旸的鼻子，嗔道，“小缠人精。”
这下缠人的人嘿嘿傻笑，反倒是被缠的人脸红到了耳根子。
担心刚买回来放进桶里的小龙虾自己爬出去，许旸茹在匆匆叮嘱完单旸快写作业后，就把还发着愣的方素尧拉走了。
单旸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去与数学题作斗争。
厨房内洗菜池的水龙头持续不断地放着水，里面的小龙虾们簇拥着，挨个儿被方素尧拎起来，拿刷子里里外外刷了个遍后扔进一旁的不锈钢盆里。许旸茹将苹果放入冰箱，整理好晚饭要用到的其他食材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后的垃圾桶旁边择起菜来。
“其实，要不是单旸当初哭着闹着执意要过来，阿姨真的都想不到我们一家现在能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上平淡日子呢。”许旸茹是很喜欢说话的，一坐下来嘴就没闲住。也是因为难得有机会能和方素尧单独聊上天，平常要么就是单旸缠着他不放，要么就是单一川也在家里。这些年来，现在这样的场景好像从没有过。
跟同龄人都很少能有讲话沟通的经验，面对起长辈来，方素尧更是免不了有些拘谨。听她说完一句话，自己张了张嘴，话题还是指向了他更为熟悉的单旸，“她为什么要又哭又闹呢？”
“兴许是真的很想念她爸爸吧，很想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样，每天能同时挽着爸爸和妈妈。”她的话让方素尧皱了皱眉头，刷龙虾的手也停顿了一下。印象中的单旸比起同龄人，好像从来没有表现过对父母到这种程度的依赖，反而有时候独立到让他有种她已经脱离父母自己生活的错觉。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单旸黏起他和他的家人来，似乎都比黏她自己的父母要厉害得多。
“也是来到这边，她才有幸遇到了你这么好的哥哥，素琪这么疼她的姐姐，还有你爸爸妈妈。你们一家都太客气了，你妈汪姐对我也像亲姐姐一样。真的，遇到你们一家人，是我们的福气。”
不，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她的亲姐姐对她都没这么好。之所以她很难从W市脱身，只能一直跟单一川异地而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大家子的奇葩亲戚，对照顾老人的事情互相甩锅。手足之间更是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无论什么事说来说去都离不开钱。
许旸茹的这番话惊得方素尧连手里的刷子都掉了，忙回头冲她摆手，“阿姨，您这是哪里的话，是我要感谢你们才对。我父母店里忙，我还老来你们家蹭饭，而且在学校里单旸在不少事情上帮过我……”单旸妈妈的感谢他可受之不起，明明他才是一开始先被单旸伸出手关照的那个人啊。
“你这孩子，几顿饭而已，我们家又不缺你这一口。再说了，也不看看你妈妈送了多少油和米来，就算你每天顿顿都来吃，怕是再过十几年也吃不完的。”她示意方素尧往厨房里堆了几个米袋子的角落看，那还是储藏室里放不下的份。
方素尧一时语塞，他也有点搞不懂他妈妈弄这么多油米过来是想干什么，仿佛是打算把他长期扔在这里托管似的。
“你总说她帮了你不少，但每次她有什么事，你也都在她身边的，不是吗？”作为单旸的母亲，许旸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一年级的时候她说摔伤了，是你背她回来的；三年级你们一起被同学欺负，请家长；再过不久就出了她那次严重受伤的事情，当时你也是跟她和她爸一起回来的。”
陈年旧事都被翻出来，说得方素尧怪不好意思的，况且那些事细数起来好像全都是他的锅才对啊！于是他赶忙背过身去继续刷小龙虾，刷得非常认真仔细，不遗漏任何一个夹缝里的细沙，心情也像是在赔罪一样。
然而许旸茹的话还没有讲完，“后来你天天送她回家，她到了初中又麻烦你经常来给她辅导功课。唉，明明上高中以后你自己肯定也很忙，你对她真是太好啦……”她这么一感叹，不免让方素尧有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拷问他目的的感觉。
谁知她话锋一转。
“但现在，我不知怎么的又越想越有种……像是……她为了你才来到这里一样的感觉。”许旸茹似乎在自顾自地分析着，越说越慢，像是在思考什么。说罢，又笑了笑，摇摇头，否认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一定是最近奇奇怪怪的小说看多了，“不过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嘛，就是太巧了，太巧了。哈哈。”
方素尧眉头再次拧成一团。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当时还心道莫非是自己被单旸给缠久了，所以产生了一些自以为是的错觉？
又有得他想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前段时间我做梦啊，梦到我们没有来Y市。出现了坏人，对我们母女俩又打又闹的，最后还把我们一家给拆散了。可怜我的宝贝从此没有了爸爸疼，只能跟没有什么本事的我过着苦日子。”因为只是个梦，许旸茹说得云淡风轻的，反正不是自己身上真正发生的事情。
太好了，她打不到妈妈了。
方素尧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了这句话。思绪飘忽起来，许旸茹的声音也在他耳边逐渐变得模糊了。
记得单旸跟他说过，张俞唯那件事她和她爸都没有跟她妈如实交代，单旸说是怕影响她的幸福感，只告诉她是自己在外面玩儿的时候不小心被成年人的殴斗波及，其他的就一带而过了。
他也做过梦。但是做梦这种事情太普通了，梦到的绝大多数又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事情，经常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现实中的事情已然很多，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在意梦中的细节。
比如他在梦里，从来见不到身边有单旸在。不管场景是在学校，在家里，在大街上……在这整座城市里，都没有单旸。不论他怎么找，哪怕在梦里把整个Y市跑了个遍，也没有单旸的影子。
不过没关系，他每次也都知道，只要醒过来就能看到她了。
就像现在，他擦干手回过头，就能看到单旸正站在厨房门口，嘟着嘴，一脸委屈。
“我都做完了啦，我的苹果呢？我饿了嘛，口也好渴……”她像是太久没跟人说话憋坏了，一次说了一堆。
“苹果在冰箱里。”许旸茹话音未落，冰箱就已经被方素尧打开了，她瞪了一眼站在那伸着手的女儿，调侃道，“你长了一双手就为伸着的呀，小懒虫？”
她妈总是能把她说成各种奇怪的物种，除了人，她已经习惯了。
从方素尧手里接过苹果的单旸吐了吐舌头，自己拿牙签戳了一块苹果吃，然后又塞了一块切得很大的苹果进他嘴里，看他脸颊鼓着说不了话的样子咯咯直笑。
“也只有你这样惯着她，看把她惯得无法无天的，整天就知道欺负你。”瞪完女儿，许旸茹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方素尧身上。
他生怕单旸的妈妈再说些什么出来，赶紧开溜，“我……我去检查一下她做的题目。”
“妈妈你又乱说，我哪有欺负素尧哥哥，他多讨人喜欢呀，我喜欢还来不……”单旸还在他身后不服气地反驳着许旸茹，却发现方素尧早就跑得人都不见了。
“哎呀，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矜持一点，没个正形。”许旸茹直接默认就是女儿把人吓跑的。
“妈妈！我哪有嘛！”她撅着嘴跺了跺脚，转身去找方素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