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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收网

佞·妾 一串山胡椒 2024-03-03 12:18

“嘭嘭嘭——”
“少帅!少帅您在吗?!”
潜龙居的大门外,传来俞伯焦急的拍门声和呼喊声。
谢麟竣拉开门,一边系着军装外套的金色纽扣,一边问道:“俞伯,怎么了?”
“少帅,王副官……王副官殁了!”
谢麟竣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什么时候的事儿?!”
俞伯慌乱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尸体是在梅香苑的水井里发现的。大帅和其他几位姨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四姨太那儿看看吧!”
“快走!”他果断理好衣襟,话音未落,脚步已匆忙踏入微凉的晨风中。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广袤无垠的天空中缓缓飘落,偌大的梅香苑内,四处弥散着枯枝败叶的腐烂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缕金桂的芬芳和秋菊的清冽,令人愈发不忍卒闻。阴谋诡计似空气中的这股怪味,在众人的鼻息里悄然发酵。
一如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
王闯还穿着当时那身玄色军装,一脸阴沉地坐在紫檀木龙纹大交椅上。只是身旁那根象征着权力的军棍,早已被岁月无情地夺走,并重新回到谢麟竣的手中。
胡轶惟紧紧依偎着王闯的臂弯。她粉面昀微,黛眉轻挑,一双嫩颊上还泛着几分娇赧的潮红。白芜蘅则秉着漠然的神情,端然坐在她与王闯的左侧。徐相宜与陆曦媛位居其右,两人穿得花枝招展,唇边皆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当初风头无两的始作俑者,可算成了如今跪在庭院中央的阶下囚。
时空在谢麟竣的脑海里不住重叠,他看着眼前这幅风水轮流转的光景,不禁深感痛快又恍惚。他很快拢住自由发散的思绪,向端坐在廊下的众人拱手问安。
“父帅早,几位姨娘早。”
王闯的声音闷如洪钟,“你来了。”
“是,儿子来了解一下情况。”
他转头看着满脸泪痕的章蓉蓉,拿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听说我的王副官死在了四姨娘的梅香苑?”
章蓉蓉顾不上斥责他的傲慢无礼,赶紧摇头辩解道:“没有!没有!小六子!这不关四姨娘的事儿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能用所谓的不知道搪塞过去吗?”谢麟竣沉默须臾,再度冷声开口:“还请四姨娘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皮靴踢踏声由远及近,至跟前时,谢麟竣已认出来者正是自己的心腹军医。
他很快与他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把主场让给他稳定发挥。
王闯端起手边的热茶徐徐吹着,极为镇定地问:“尸检结果怎么样?”
“卑职给王副官做了肺部解剖,发现他的呼吸道内有大量的溺液和泥沙,肺部严重水肿、气肿,且尸斑呈淡红色,系溺水身亡。”
“死亡时间呢?”
“昨晚十一点至今日凌晨一点之间。”
王闯这才轻啜一口茶盏内的老君眉,吩咐道:“你下去吧!”
军医道了声“是”,缓缓离开。
王闯将茶盏递给胡轶惟,再用凌厉如刀的语气逼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章蓉蓉连忙喊冤叫屈:“大帅明鉴!妾身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昨晚十一点不到,妾身就已经歇下了,根本没听见院子里的任何动静。今天早上在水井里发现王副官的尸体时,妾身也被吓了一跳!”
徐相宜掩唇一笑,“真奇怪,这王副官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四姐的梅香苑来投井自尽?再说了,他为什么要自尽呢?”
陆曦媛扬了扬入鬓的长眉,“就是!我看这倒挺像杀人灭口的。六妹,你昨晚就没听见梅香苑和幽兰居的方向,传来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吗?”
她二人默契地一唱一和,似两只雌蛛在共同织就一张天罗地网。
强烈的求生欲冲昏了章蓉蓉的头脑,她来不及仔细思考,便立刻挺起身板,指着胡轶惟的鼻子破口大骂:“是她!一定是她这只狐狸精!勾引王副官行苟且之事!然后杀人灭口嫁祸给我!”
她往前膝行几步,苦苦哀求道:“大帅,您可千万要替妾身做主啊!”
“放你娘的狗屁!”王闯暴跳如雷,迅速抓起刚才滚烫的茶盏,向章蓉蓉的窄额狠狠砸去,与“哐啷”一声同时传来的,是他那不堪入耳的怒骂。
“贱妇竟敢胡说八道!昨晚春桃一直睡在老子的书房里!你他妈的哪只眼睛看见她勾引王副官?!老子马上挖了你的狗眼!”
头顶的鲜血流经眼角,很快与眼泪一起汇集成一道道殷红的河流。它们在章蓉蓉惨白又苍老的脸上冲刷出了千沟万壑,她索性直接撕掉这张斑驳又伪善的画皮,露出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容。
“不……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幽兰居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三点……”
胡轶惟轻启丹唇,故意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姐姐刚才不是说,你昨晚十一点不到就睡着了吗?怎么还能看到我的丫鬟秋月,回去帮我取东西呢?莫非凌晨三点的时候,姐姐刚好醒了过来?”
眼见情势趋于明朗,谢麟竣便果断拱手直言:“父帅,这既是您的家事,儿子就不便插手了,但求一个公平公正,先行告辞。”
的确,比起王焯意料之外,却仍在情理之中的横死,以及章蓉蓉报应不爽的失势,另一处翻涌着腥风血雨的地方,才更值得谢麟竣密切关注——
两个小时前,距离江口三十公里外的汉水镇牛角山上,红党新四军六十三师二十八团的团长谢闵忠,以及团政委金翰文,正带着队伍秘密潜伏在龙溪隘口,准备伺机偷袭路过的敌人,并一举全歼。扮作章家货品运输队队员的日本兵们,也在寻找机会与范耀森带领的鄂赣军团侧面交锋。
这场看似以物易物的交易,实则是一场生与死的背水一战。谢麟竣与章氏父子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曾捅破那张默契的窗户纸,所有正邪之间的较量,都只能变成平湖之下的暗涌。
“叮——叮——叮——”
俞伯敲门之前,电话铃声突然在大帅府的潜龙居内连续响起。一夜未眠的谢麟竣迅速拿起听筒。他先对着收音器敲了三下,电话那头也用指甲敲打出一串莫尔斯电码——“牛角山,成功,速来章公馆。”
这是他与范耀森互相传递情报的方式之一。谢麟竣如释重负,他躲在滨州制定了整整三个月的周密计划,终于在今日黎明到来之际尘埃落定。尽管等到天亮以后,没有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只有连绵的阴雨仍在空中如泣如诉,但他眼底也不禁泛起喜悦的阵阵涟漪。
思绪一层层漫过,谢麟竣亲自打开车门,走进了风雨飘摇的章公馆内。
范耀森赶紧迎上去,“少帅!您来了!”
谢麟竣边走边问:“怎么样?”
“我们和红党一起歼灭了日军的一个旅,俘虏了两个连,剩下的物资我都让谢团长和金政委他们带走了,章家的各项业务负责人也均已被我们控制。”
谢麟竣点点头:“好,暂时换上我们的人,之后再派人禀告父帅。”
“是!卑职这就去办!”
眼看两人即将来到明月楼前,章怀义那竭力的呼喊声很快在他们身后响起。
“放开我!放开我!谢麟竣!你站住!”
谢麟竣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章怀义仍被两名士兵牢牢擒住,分毫也动弹不得,他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恨声咒骂:“我本来以为今天这场较量,是兄弟阋于墙,没想到你居然勾结红匪,连自己的家底都不要了!算你他妈的够狠!也够绝!”
谢麟竣慢慢向他走去,并示意左右为他松绑。
“‘兄弟阋于墙’(1)的后句是‘外御其侮’。可是你们章家一直以来都心甘情愿地给日本人当狗,我是个人,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拿一条狗当兄弟?”
章怀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发出一声冷笑:“那你知道打草惊蛇的后果吗?”
谢麟竣也笑起来,不过却是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我当然知道,这不正在等蛇露出它的脑袋,再果断拿其七寸,断其蛇尾,扒皮抽筋。”
章怀义狠狠地淬他一口:“你想得可真他妈的美啊!就凭你那些私军和红党那帮吃小米拿步枪的废物,也敢与大日本帝国的皇军相斗?简直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如今你得罪了香椎上将,只会陷江口甚至整个鄂赣地区的百姓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谢麟竣迅速拔出左轮手枪,抓起他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试试?!从九一八事变算起,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十二年了!你他妈的还对侵略者抱有幻想!得罪香椎?!滚球吧!你以为摇尾乞怜做个汉奸,就能保护鄂赣地区的百姓吗?!简直天真得可笑!让我告诉你,鬼子只会得寸进尺灭村屠城!”
面对抵住脑门的枪口,章怀义心里早已微微发怵,可他要狡辩:“不做汉奸的话,我能怎么办?!资本无国界,我们章家只是生意人,只想努力赚钱,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是你看看这个国家,它让我们好好活了吗?!”
谢麟竣忍不住咆哮起来:“它不让你们好好活,你们就认贼作父是吗?!你口口声声说资本无国界,可是你他妈的有祖国!你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
这些盛怒之下的话语仿佛一把锋利的镰刀,迅速割断了章怀义身上的伪装,此时谢麟竣手里提溜着的,只是一具抖如筛糠的行尸走肉。
一旁的范耀森也怒不可遏,直接拔出手枪,对准章怀义的太阳穴喝道:“少帅!您别跟这个孬种废话,让我一枪崩了他!”
谢麟竣盯着章怀义扭曲的面容,不疾不徐地推走范耀森的枪口。
他轻哼一声,一道运筹帷幄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浮起,“先不着急,咱们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否则多不厚道。”
章怀义眼神躲闪,却不忘挑衅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我虽然是儿时的玩伴,又曾在巴西圣保罗大学同窗四年,但我跟你早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谢麟竣偏偏不肯上钩,反而用激将法回敬他,“我当然知道,如若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安排王焯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过我也的确应该当面谢谢你,要是没有他在我身边秘密活动,我也没办法顺藤摸瓜,查清你们章家与鬼子干的那些卖国勾当。”
“你——!”章怀义怔忪须臾,很快阴恻恻地笑起来,“真不愧是你啊谢麟竣!将计就计,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甚至为了对付我们,连你那个假爹都舍得讨好,把我们章家的业务全部献给他。”他笑得愈发癫狂,“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借日本人的手杀了王闯?或者联合红党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是决定投诚蒋中正,利用你外祖父在蓝党的余威谋个一官半职?”
谢麟竣漠然瞧着他的垂死挣扎,再次举起左轮手枪对准他的脑门,“既然你对我的计划如此好奇,那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见你的好兄弟王焯,他肯定会为你答疑解惑的。”
“砰——”子弹瞬间贯通章怀义的整颗头颅,鲜艳夺目的热血喷到他身后的大理石地板上,散成一簇簇姿容诡异的伤花。
谢麟竣瞥了一眼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抬脚登上章公馆的明月楼。
他推开清风阁的房门,直径来到章桐和的病床前。刚刚开过火的枪口,还留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道,章桐和闻到以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刚才那一声枪响,杀的是怀义吧?”
(1)出自《诗经·小雅·棠棣》,比喻虽然内部有分歧,但能团结起来对付外部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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