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为怎么防止傅延飞再进入她的房间而伤神。
她房门上的门栓覆着斑驳厚重的锈迹,那根杆不翼而飞。没有那根杆,门就无法完全闭合,总是开个口子,不说轻而易举能进来,站在门外就能将房里情况一览无遗。
由于镇里拆迁力度很大,原来附近的许多小店铺已被夷为平地。五金店本来就稀少,这下她更是无处可寻了。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哪里有卖门栓的地方。
在她没有买到门栓的那些天里,她尝试过用凳子、石头和装了书本的行李箱顶住门,效果十分不理想,傅延飞仍然在能在她睡下后摸进房里,躺在她身旁酣睡。
烦不胜烦的她还尝试过坚守到十二点不睡觉,打算将梦游的他在门口截住送回母亲房间。可等着等着,她不争气地睡着了。
隔天醒来,傅延飞还是和她同床共枕,抱着她的腰睡得香甜。
她怀疑傅延飞根本是故意等到她睡下后悄悄潜入房间,想和她争夺房间。
但说也奇怪,她一贯浅眠,回来的这段时间睡眠质量竟出奇的好,傅延飞推门进来的声音居然没有吵醒她。
这天,郁凌带了几只热乎乎的烤地瓜来找她。
一进门,她的眼睛就四处扫荡。许颂雅无语,用大拇指指着许云丽的房间,告知她的目标人物的方向。
郁凌换了鞋就想往许云丽的房间走,被许颂雅拦下:“你要干什么?”
她提着那袋烤地瓜,眉飞色舞地说:“社区送温暖!”
许颂雅本想拦住她别去找傅延飞,傅延飞一副纯良无害怯生生的样子,她担心她会吓到他。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关自己的事,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留意下房里的二人。
也不知郁凌怎么哄骗的小孩,傅延飞跟在她身后出来了。
傅延飞知道许颂雅讨厌自己,平时都尽量避免和她共处。
许颂雅在屋里学习,他就在客厅的茶几上学习;许颂雅看电视,他就回屋里看书;许颂雅吃午饭,他就等她吃完以后再吃,要是不巧他正在吃的时候许颂雅也上桌了,他匆忙扒两口饭就了事……
这样一来,许云丽不在时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呐——”郁凌给两人分地瓜,最大的给了傅延飞,她俩吃小的。
她反正也不爱吃烤地瓜,摸着感觉烫手,便放着,等凉一点再吃。
郁凌和傅延飞专心地剥着地瓜皮。
郁凌被烫得龇牙咧嘴,傅延飞则剥得好像很顺利,糯黄的地瓜肉表面平滑,没有坑坑洼洼的洞。
“你怎么剥的呀?剥得比我好看。”郁凌探头去看。
傅延飞没说话,接过郁凌的地瓜剥起来,很快皮就剥干净了,而且表面光滑,看着十分诱人。
“哇,你好厉害!”郁凌惊呼。
得到夸奖,傅延飞的嘴角微微上扬,继续剥自己的地瓜。
许颂雅摸眼前的地瓜,不烫手了,开始剥地瓜皮。她抠了两下,才抠开一口小口子。
忽然,一个半边剥好的冒着袅袅热气的地瓜出现在眼前。
她愣住。
抬头一看,是傅延飞把自己的地瓜推到了她手边。
“哇,剥得真好,毫无痕迹啊!”郁凌还在欣赏着地瓜。
许颂雅把地瓜推回去,继续剥自己的地瓜:“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郁凌把地瓜放到傅延飞手里,说:“你吃你的,不用管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俩已经开吃了,许颂雅还在剥。
郁凌边吃边说:“找个时间,我们回校看老师吧。”
“……”
许颂雅没有立即答应,过了会儿,她说:“最近应该是返校探望老师的高峰期吧?”
“嗯。”郁凌嘴里的地瓜让她口齿不清:“我看班级群里都在说要不要约个时间大家一起去。”
许颂雅没在班级群里,平时的消息来源都靠郁凌。她想了想说:“我们自己去吧。”
郁凌点点头,又吃了口地瓜,含糊地问:你是不是……怕撞见他……们?”
傅延飞抬头看着许颂雅。
许颂雅剥着地瓜,过了会儿才说:“不会,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郁凌犹豫了会儿,说:“其实,陆……他、他找过我的。”
许颂雅挑起了一边眉毛,郁凌便硬生生吞下了本来要说的话,连忙说道:“那我就和他们说不和他们约了。”
后来许颂雅也不知道郁凌什么时候走的,她吃完地瓜后便睡意上头,电视里播着狗血八点档连续剧,她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醒来时,她看见身上盖着一张薄绒被。
是她从小盖到大的、最喜欢的一张被子,昨天被她收好放在衣柜里。
许云丽还未到家,郁凌不见了,小孩也不见了。
一定是郁凌临走前给她盖的,她想。
她起身,径直走向许云丽的房间,傅延飞果然在里面睡觉,旁边放着一本书。
她的睫毛起起落落,遮掩了未知的情绪。
以前家里吃饭,都是她们母女俩各吃各的,虽同在一张桌,但都当对方不存在。现在吃晚饭,就是她看着对面母慈子孝互相夹菜,唠日常。
真不习惯。
她正心里盘算着还有几天返校,忽然听见许云丽说:“昨天你给阿明辅导过,陈阿姨知道了,说明天你没事的话,也想让林从上来找你辅导功课。”
“行。”毕竟她们从小看着她被家暴,多次帮助过她,她自然会投桃报李。
她们母女俩的共性就是面对外人时表现得礼貌平和,只对彼此张牙舞爪。
“你顺便也辅导小飞,他快考试了。上次期中考他没发挥好,可能是还没适应学校。”
许颂雅闻言抬起头,看向那个埋头吃饭的小孩儿。
小孩儿看起来似乎受惊,小声地嗫嚅道:“丽姨,不用了……”
“你都能辅导别人家孩子,辅导下弟弟怎么了?难道还要给你钱,你才肯‘纡尊降贵’吗?”许云丽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许颂雅转了转眼珠,说:“行。”
答应地干脆利落,反而让小孩儿更是忐忑,他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她则正大光明的对上他的眼神,他忙又低头默默吃饭。
“许颂雅。”许云丽眯起眼睛打量她,“你可别搞什么无聊的把戏难为小孩子。”
许颂雅冷笑一声:“瞧您说的,辅导功课罢了,我还犯不着搞什么无聊的把戏,最多骂两句,我可没有一个答案算不对就动手打孩子的毛病。”
许云丽蓦地脸色一黑,极为难看,却不说话,只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傅延飞的碗里。
许颂雅想了想,问:“上次考了多少分?”
好一会儿,许云丽才说:“8分。”
许颂雅还没来得及嘲笑,又听许云丽在那可劲儿的安慰:“小飞以前成绩很好,这学期是还没适应学校,所以考砸了。不要灰心,阿姨这周末带你去游乐园,当作鼓励你,怎么样?”
又来了。
许颂雅已经听不下去,收拾碗筷就回房看书了。
曾经她考98分换来的是一顿毒打,而今傅延飞考8分却被带去游乐园当作鼓励。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她小时候的相片不多,仅有的两三张也是父母抱着拍的。这一张相片,是不到一岁时在公园照的,那时天寒地冻,她被包得严严实实像一团球,被母亲抱在怀里。
相片褪色,但仍看得出母亲的衣衫鲜亮,黑发红唇,头发当时最时髦洋气的卷发,看着镜头笑得温柔幸福。
曾经她也被温柔对待过的吧?尽管是在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待她有记忆以来,她就没被和颜悦色对待过。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下一秒狠狠地将照片撕得四分五裂。
许颂雅确实没有什么为难傅延飞的打算,她最多就是不理他而已。
像往常那样,不搭理他。
林从带着两个约莫和傅延飞同龄的小男孩一起上门,三个小孩在茶几上坐一排,开始写作业。
傅延飞在房里频频往外张望,许颂雅想了想,冲他招招手。他犹豫了两秒,抱着书本出来了,也看不出他情愿还是不情愿。
三个小孩见到他,冲他摆手打招呼。他抱着书本,拘谨的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她身边坐下。
就这样,四个小孩,一个大人,围着茶几看书写作业,遇到不懂的题便来请教她。除去讲题声,屋里便是安静,显得气氛很是庄重严肃。
没办法,她性子冷清,从来是有事说事,无事不吭声的性格。
不过,她发现傅延飞并没有找她问任何问题,只是自己埋头写。她偷眼看过他的作业本,每个空格都填上了,也不知到底需不需要她的帮助。
“你的试卷呢?”
突然被搭话,傅延飞惴惴不安的抬头看她,也不答话。
她顶讨厌看他这幅小心翼翼的表情,用最后一丝耐心说:“没问题?”
他仍是摇摇头。
“行吧。”
只要他不开口向她求助,她就不会去管他,但忍不住没好气地念叨两句:“不好好学习,准备长大以后喝西北风啊?”
“姐姐,我想喝水。”一个戴眼镜的小孩说道。
许颂雅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倒水,正准备起来,看见傅延飞放下了笔起身,她及时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来。”
然后她拿着张草稿纸进厨房,一边看刚才列的公式,一边拿杯子倒水。
等她端着托盘出来时,赫然听见小家伙们已经聊上了天,然而仔细一听——
“诶,大家都说你爸妈破产了,是真的吗?”
傅延飞抬头看那个头发略长的小男孩,又很快垂下头,没说话,手里的笔无序地在纸上划着。
“你爸妈还会来接你吗?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傅延飞的眼睛快速的眨了几下,手里的笔已经停止不动。
许颂雅将手上的草稿纸捏成一团,扔到那个小男孩的头上:“话那么多,是来学习还是来交朋友的?”
小男孩委屈地摸摸头,嘟囔道:“就不能一边学习,一边交朋友吗?”
许颂雅将托盘放到桌上,微笑着说:“不能。”
入夜。
许颂雅早早钻进被窝里,手里捧着那部被锁在行李箱里许久的手机。
这是陆方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华为新出的款式,机身尺寸和她的手掌差不多大,后盖是纯净的象牙白。他自己也有一部,后盖是深沉的黑色,两人用着就像是情侣款。
她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一直推辞不愿意收下,不过拗不过陆方纬的坚持,只好收下了。每月陆方纬都会往电话卡里充钱,除了和他打电话发短信以外,也没怎么使用过。
陆方纬应该还在坚持给她发短信吧,哪怕她都不看。她想。
犹豫了一会儿,她最终仍是没有开机,将她压在枕头底下,怀着沉沉心事入睡了,但睡得并不踏实,陆方纬的身影在她梦里时隐时现。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声嘎吱的声音,是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响。
她不意外。
傅延飞又梦游了。
之前她用凳子加石头挡门,凳子在地板上划拉时发尖锐刺耳的声音没吵醒她,但被楼下的住户投诉了,她索性也不用东西挡着了,只再三嘱咐让许云丽锁好门。
然而效果显而易见,并没有任何作用。
许颂雅已经一早做好准备,她背对着他,不像以往那样盖被子,而是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这样傅延飞便会没有被子盖,也许挨冻了,自己就会回去。
但,傅延飞在她旁边躺下后,便没有动静。
过了会儿,好像有什么硬物戳在她背上。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借着屋外路灯照进的光,从举着的手机屏幕上看见傅延飞蜷缩成一团,头抵着她的背,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诶,大家都说你爸妈破产了,是真的吗?”
“你爸妈还会来接你吗?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不知怎么的,白天听到这些话仿佛言犹在耳,清晰得她清醒。
也许是他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子让他看着可怜,她蓦地有一丝不忍心。
啧。
就最后一次吧。
她将被子掀开,罩在他的身上。
哪晓得他立刻向她靠过来,也许是她的身体比较暖和,他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像在取暖。
“喂,你得寸进尺是不是?”她小声念了一句,抓着他的手想甩开,结果一摸到他的手,像摸到了冰块似的。
他仍旧睡得香甜的样子。
早上,睁眼。
他还没有醒,手搭在她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