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颂雅发烧了。
连日的奔波导致抵抗力下降,再被暴雨这么一浇,她一觉睡醒后看见显示是第二天的中午,才发觉自己昏睡了那么长时间。
傅延飞在敲门。
她昨晚睡觉锁了门,她陷入昏睡,傅延飞不知道情况,只好一直敲门。
糟了!
她还没张罗今天的三餐呢!
许颂雅挣扎着下床开门,眼前顿时一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她闭着眼,摸索到门把。门一开,她甚至有些看不清傅延飞的脸,像戴上了老花镜一样,近在眼前的人像却模糊成一片。
“我……做了饭。”
傅延飞小声地说。
许颂雅深吸了一口气,倚靠在门上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瓮着声应道:“你自己吃。”
一开口,声音竟嘶哑得像七八十岁的老翁。
“姐姐……生病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生病了。
许颂雅没有力气回应他,也没心情搭理他,把门关了继续睡。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如果不是有人在一直推着让她醒,她真想长眠不醒。
傅延飞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粥和一杯热水。
许颂雅看看窗外,原来已经天黑了。陷入昏睡的一天里她还未进食过,浑身虚弱无力,在傅延飞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坐了起来。
她端起温热的粥,这才感觉到自己饿了,一连喝了两碗粥,感觉精神了些。
傅延飞在她喝粥的时候给她抱了一床较厚的被子过来,又给她冲了一杯感冒冲剂。
一切井然有序地在进行,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可此时却像个大人一样在照顾她,仿佛他们的身份调换过来了一样。
许颂雅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喝了药后,自己撑着下床去洗碗,让傅延飞回屋睡觉。洗漱完后回房间,自觉地盖上厚被子捂汗。
夜半,她被热醒了,洗净的身体被捂出一身汗水,湿嗒嗒的黏着头发和衣服。她本能地掀开被子,很快被子又被盖回去了。
她不甘心,又掀了一次。这次没有成功,手里攥着被子的那一角被人紧紧压住。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每次发烧的时候许云丽都这样让她捂汗,不管她怎么哭闹,许云丽都不会心软。
她意识朦胧地哭诉道:“热……热……”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那人说:“不行,要捂着的。”
她烦躁不已,带着哭腔在床上翻了翻,始终不得解脱。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脸上突然传来阵阵的凉风,一下子舒服了很多。她停止翻动,不再哼唧,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许颂雅醒的很早。烧退了,不再感到热,意识无比清醒。
当她看到横在她肚子上的那一把蒲扇时,她条件反射地去看房门,回忆自己是否又忘记锁房门了。一想,昨晚自己为了防止自己又陷入昏睡,让傅延飞在外边不知所措,所以没锁上门。
傅延飞一手压着被子,一手拿着把扇子,趴在床边睡的正香。
许颂雅出神地盯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爬下床。
林珮昨天给她打了几通电话,也不知有什么急事,她醒来后急忙给她回拨过去。
傅延飞睁开眼睛的第一感觉就是浑身僵痛。
许颂雅不在床上,房门紧闭,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傅延飞活动了一下筋骨,开门去找她,最后客厅的一角看见了她。
客厅的角落被放置了一些杂物。许颂雅蹲在地上,从打包好的纸箱里不断翻出些书本,似乎在找东西。
许颂雅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在煮饭。你先去睡会儿,好了叫你。”
傅延飞轻轻地应了一声。虽然好奇她在找什么,但也没问,默默地回房间了。
许颂雅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复杂。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许颂雅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开门。她透过猫眼往外看,一下子愣住了。
来者不善。
她犹豫了几秒,伸手开了门。
门外,方悦娴形神疲惫的样子没比她好多少,尽管如此,她还是双手环胸,带着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俯视着她,眼里是满满的对她的蔑视和厌恶。
许颂雅不清楚她怎么会在这里。按照她主动透露的信息,这会儿她应该与陆方纬在美国双宿双栖了。
方悦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像要通过用力的眼神来让她知道她有多想掐死她。
许颂雅感到莫名其奥妙。
突然,方悦娴挥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想也没想地反手还了方悦娴一巴掌。方悦娴被打得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头维持着被打偏的方向。
许颂雅问:“冷静了没?”
方悦娴深吸了口气,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点头。
“什么事?”
方悦娴舔舔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陆方纬出车祸了。”
许颂雅顿了一下,没说话。
“他抢救了两天,现在还在昏迷中。医院通知了我和他父母,他父母在赶来的路上。”
许颂雅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
方悦娴嘲讽地“哼”了一声,大笑起来:“因为你啊,许颂雅!”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却透着浓浓的悲切,“他听说你母亲过世,都不出国了,急忙跑回来找你。可是他找不到你,回去的时候在高速上翻车了!”
许颂雅怔怔的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那天正好是她从省城回来的日子。难道那天在高速上出车祸导致道路抢修的竟是他?
方悦娴揉揉眼睛,说:“去医院看看他吧。”
“等我一下。”
许颂雅迅速换好衣服。临走前,将陆方纬送的手机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给傅延飞留了张纸条。
许颂雅记忆里的陆方纬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今的陆方纬戴着氧气罩,手上挂着点滴,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安静地躺在床上。
陆方纬这个模样着实刺激了许颂雅。
许颂雅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像见到了当初许云丽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幕。
方悦娴站在病床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满意了吗?你把他折腾成这样子,满意了吗?”
许颂雅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害怕自己还未出声,眼泪就先掉下。
她一步步踱到病床前坐下,看向陆方纬。
陆方纬的脸上分布着几道长度不一的划痕,外部伤痕不那么明显。
她轻轻地抚上他的手,小声地唤他:“方纬……”
没有回应。
“方纬……”
第二声呼唤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
她双手紧紧地握着那只有些冰凉的手,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克制的抽噎着。
方悦娴也不安慰她,扭头看着窗外,表情木然。
突然,那只手动了一下。
许颂雅顿住。
她松开手,看见陆方纬的手指确实动了动。她大惊,看见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睁开了。
“方纬!”
许颂雅叫了一声。
方悦娴回过神,和她一起俯身查看陆方纬的情况。
陆方纬眨眨眼睛,眼神清明,看了眼方悦娴,又看向许颂雅,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
“你们是……?”
二人皆愣住。
“陆方纬,你耍什么花招呢?我是方悦娴,你不认得了?”
方悦娴虽然这样说,语气却是试探的。
陆方纬皱着眉,摇头。
方悦娴脸色一变,说道:“糟了。医生说过他的大脑里有淤血,该不会造成他失忆了吧?”
陆方纬自己摘掉了氧气罩,还想拔掉针头。
许颂雅制止住他:“别急,我叫护士来帮你。”然后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回过头,见陆方纬在看着她。
“你们是谁?”陆方纬盯着她,又问:“你……又是谁?”
许颂雅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们?”
陆方纬摇摇头,“我们认识吗?”
许颂雅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站起来,说:“不,我们不认识。其实我走错病房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起身往外边走。
陆方纬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想叫住她,“喂!不认识没关系,我们现在可以认识一下啊!”
门“嘭”地一声关上。
陆方纬的手悬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突然抓起枕头扔向那扇门,吼道:“许颂雅!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这时也响起了方悦娴的怒吼声。
“陆方纬!你竟然装昏迷!竟然装失忆!你是不是欠修理啊!”
“啊!你轻点!老子刚从鬼门关回来!别一推又把我推回去了!”
门外的许颂雅听着病房里的吵闹声,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无奈地摇摇头。
许颂雅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炖了满满一锅排骨汤。
她盛了一些留给傅延飞,其他的装进保温盒,给陆方纬带过去。
许颂雅对傅延飞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关门声后,房里又是一片死寂。
傅延飞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机最新的那条短信。
From他/7月26日/13:19
小雅,和我结婚,我们一起去美国吧。
五天前的短信了。
许颂雅并没有看到这条短信,那天她把手机丢在桌上给他后,就匆匆离开了。傅延飞一开机,就弹出了短信,他不小心点了进去。
傅延飞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许颂雅轻轻地推开房门。
陆方纬已经拆掉了纱布,没戴氧气罩也没吊水,正在看电视,精神十足的样子和昨天判若两人。
许颂雅拎着保温盒走进他。
陆方纬本来坐在床上悠闲地翘着脚在看电视,余光瞥见许颂雅就把遥控器一扔,躺下装睡。
“别装了。”许颂雅说道:“我特意没敲门,就是想看看你最真实的状态。”
陆方纬听不出她的语气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也不好意思再装了,扭扭捏捏地坐起来。
许颂雅拿把椅子坐下,给他盛了碗骨头汤,递给他。
陆方纬犹豫地看了看她,接过来,舀了勺汤喝。
“我知道你没失忆。”
陆方纬抬头。
“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装失忆。”
许颂雅望着陆方纬。
陆方纬垂下眼,说:“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曾经欺骗过你,可是这几年无论我怎么弥补,你也不领情。所以我就想,不如装作不记得,假装那件事没发生过,这样你会不会就原谅我了?”
许颂雅摇摇头:“傻瓜。”
“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被叫傻瓜又怎样。”
陆方纬把碗放到桌上,握住了她的双手,轻声说道:
“四年了,还没有气消吗?”
许颂雅望着他的眼睛,倏地笑了:“没消气,会给你炖排骨汤吗?”
陆方纬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抱住她:“小雅,你真的原谅我了?真的不生我气了?真的不会不理我了?”
许颂雅笑着抱住他,耐心地回答道:“原谅你,不生你气,不会不理你了!”1
方悦娴站在门口,看到这番景象,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手上的保温盒被随意丢进垃圾桶里。
二人的心结解开后,陆方纬放下心里的石头,享受起许颂雅为他炖的排骨汤。
“味道真好,我知道你以后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许颂雅摇头:“我才不要当贤妻良母。”
陆方纬突然问道:“小雅,你……好像有个弟弟,对吧?”
许颂雅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也没追问,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他去哪儿了?”
许颂雅迟疑了会儿,说:“我联系他家的亲戚把他接走了。”
“我一直好奇,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妈朋友的儿子。家里破产,让我妈代为照顾。”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许颂雅过了很久才说,“他其实……很懂事。”然后又摇头,像是在自说自话,“反正走了,就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没必要去想这些。”
陆方纬放下碗,认真地说:“小雅,和我去美国吧。”
许颂雅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马上拒绝,“不行。我的工作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不去美国。”
“工作再好,以后不都要结婚吗?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不是结婚早晚的问题,而是我需要自己的事业。”
“你是要为工作抛弃亲夫吗?”
“八字没一撇呢,别乱给自己按头衔。”
“如果我说,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求婚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许颂雅看着他,没说话。
陆方纬叹了口气,说“我买了戒指的,只是出车祸时不知道撞飞到哪里去了,警方也没有找到。”
许颂雅低头笑:“看来老天也觉得时机不对啊。”
陆方纬撇撇嘴,小声说:“我是真想娶你的。”
许颂雅叹气,“方纬,我们都还太年轻,你现在的冲动并不意味着是正确的选择。即便戒指没有丢失,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求婚。”
“你们都觉得我太年轻。”
许颂雅不语。
“可我要去五年啊。”
“是啊,五年。可你们也有寒暑假啊。”
“五年后,等我回来,我们结婚吧。”
许颂雅抬眼看他,并不反对,“好啊。如果五年后你没有变心,我也没有移情他人,我们就结婚。”
陆方纬伸出尾指,“那跟我打勾勾。”
许颂雅失笑,点点头,勾上他的尾指。
多年以后,许颂雅偶尔会回想起这个约定,只剩苦笑。年少时的约定有多真心,后来就有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