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以后的谈倩回想起那个惊慌无助的姑娘,不停地问着关于自己生父的事,再也睡不着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自己的丈夫,那天在殡仪馆发生的事,着实令他们两个中年人也不知如何妥善解决。
因为,他们无法给出那个姑娘一个答案。
“你知不知道她爸是谁?”丈夫翻身问她。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丈夫都以为她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呀。”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是啊,如果是好友,这种私密事情应该或多或少知道点。
但是只有谈倩自己知道,她们应该算不上真正的朋友。许云丽那年会答应照顾他们的儿子,也并非因为她们之间有什么过硬的交情,可能只是在感激那年谈倩曾经尝试靠近温暖过她吧。
“她连你都没告诉吗?”
“联系很少。”她轻描淡写地说,“高考后她考上大专,大专毕业就结婚生孩子了;我忙着赚钱,多晚才和你结婚啊。本来当时通讯就不发达,在经历上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这种大事怎么会告诉我……”
“还以为你们虽然联系少,但交情非常好,不然怎么会答应照顾小飞呢?”
“我那天也是太绝望了,趁喝醉了酒打电话随口问问,哪里晓得她会答应下来……其实,她是个好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吧。”
“你真的不知道?”丈夫又追问。
“不知道。”
“唉,那这事怎么办啊?那孩子那么想找自己的生父……”
“棺材里躺的那个就是她爸。”
“你不是说不知道?怎么说话前后矛盾的?”
“棺材里躺的那个就是她爸。”她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丈夫不跟她计较,转头说了另一件事,“其实我觉得有件事更加棘手。”
“什么?”
“你不觉得咱儿子……好像不太对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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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颂雅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这次连郁凌也不肯见了。
郁凌把机票取消了,每天看着这样封闭自己,又不能为她分担什么,急得一直在唉声叹气,只能和银子玩玩了。
傅延飞也把工作停掉了,因为去年他的表现很出色,炆哥体恤到他家里出事,便同意他休息一段时间。
就在第三天,他们担心她出事,讨论着要不要破门而入时,她把门打开了,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们:“我要回家一趟。”
她已经整装待发,也并没有要和他们商量的意思,拎着行李箱就打算和他们道别了。
“你要自己回去啊?”郁凌拦住她。
她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你也可以跟我回去啊,那里也有你的家。”
“你回去干什么?”傅延飞终于开口。
她没有看他,只是说,“就是想回去。”
其实她想起了老家还有很多母亲的遗物,她以前只是搬家的时候将那些东西全部收纳到了一起,没有打开来看过,现在她想回去把它们通通翻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关于生父的一丝线索。
傅延飞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个要求其实合情合理,只好放柔了声音告诉她,“那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要自己回去。”她垂下眼,拒绝了。
“那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我们可以自己去车站坐车。”
“小雅,其实小飞送我们回去挺好的,坐客车多累啊,你不是最讨厌坐客车回家的么……”郁凌小声劝着。
“以前不喜欢,现在无所谓。”
她不想多说了,拉起行李箱就要走了。一开门,正撞见傅延飞父母。
“小雅。”阿姨一眼瞥见她的行李箱,“你要去哪儿啊?”
“叔叔阿姨,我打算回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了。”她的礼貌中带着一份疏离。
她已经知道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所以才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叔叔阿姨和你一起回去吧?”阿姨忙说,“你现在身边得有个人照顾,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谁给你做饭啊?”
“谢谢阿姨,不过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她的笑容快要撑不下去了,想绕开他们走。
“小雅——”
身后的人都在叫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关心。
后来的她想,如果那时候她回头,就能看见有那么多人在关心着她,想呵护她,而她却一心撞南墙,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箱走了。
会后悔吗?
后来的她说会,但当时的她,就是像被下蛊了一样,谁也拉不回她的决心。
她想去寻找失去的父亲,她想去得到一份仅存的可贵的父爱。想到这世上还有真正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存在,她只想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
父亲长什么样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戴着眼镜、一脸和蔼的文质彬彬的形象吗?还是不苟言笑、喜欢说大道理的老师一样的人呢?又或者是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的样子?
因为没有见过面,她赋予了所有美好的想象在他身上。
为什么当初他们没有在一起呢?母亲是被抛弃了吗?会不会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情节,他们曾经相爱,但因为误会置气提出分手,之后母亲嫁给父亲,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么多年过去,父亲肯定已经结婚生子了……自己找到了又怎样?难道真能做到去认亲?这会给他和他的家庭造成困扰的吧?也许,他并不想认她呢?
想到这里,她蓦地感觉自己的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
三天来,她只将家里的恩怨情仇串联起来,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家最终会支离破碎,搜肠刮肚去回忆生活里有没有可能是她生父的人短暂出现过,琢磨着如何才能搜寻到一些线索去找到他,却忘了这个现实的问题。
这个年纪的人,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
她又忽然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有没有可能,她的生父也已经离开人世了呢?他离开人世后,母亲心如死灰嫁给了父亲,结果才发现有了她……
真是苦恼。
知晓所有内情的人就这么撒手离开,留下只有疑问却不知如何寻找答案的无辜人。
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那是她真正的、唯一还存在的亲人。
那个女人……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的现任妻子。
那个女人似乎知晓所有的事情,该去问她吗?那个弟弟,好像也知道些内情,也许可以问问他?
但是她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是傅延飞在和他们联系……想到傅延飞,她又觉得可能他也知道些内情,毕竟他跟着母亲生活过几年,也跟父亲保持着联系,会不会他也知道呢?
她停下了脚步。
“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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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没有回家,郁凌拉着她,她拉着行李箱又折返回住所了。
但是她不是为了问傅延飞什么,毕竟那天她也问过他,可是他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尽管她觉得他没有如实交代,但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要是不想说,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那她有什么打算呢?
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是线索断了,而是自己不确定还要不要去找了。
“你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没有别人了。”阿姨苦口婆心地劝解,“不要胡乱猜测,这样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叔叔又夹菜又附和,“是啊,你父亲就一个,没有别人了,那天你继母气糊涂了,乱说而已。”
可是她知道他们在骗她。
假如父亲真是她父亲,为什么当她那样追问时,阿姨的第一反应是说不知道呢?难道不应该笃定地说,那就是她父亲吗?
“你们怎么确定呢?如果不是呢?”
“一定是,肯定是的。”
所有人都仿佛是复读机,嘴里再没有什么有新意的词,仿佛约定好了一样。
傅延飞给她夹了菜,又添了汤,见她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碗,轻轻揉揉她的头,说:“快吃吧。”
她的睫毛扇动两下,但没有抬头看他,感觉突然的安静好像让气氛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父亲去世那两天她悲痛绝望,短暂地抛弃过心中的罅隙,依赖过他,可是现在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她还是听从心里的声音选择回避他。
事实上,她现在想回避任何人,不单单是他。
只是所有人里,只有他最有理由被她回避。
傅延飞也心知肚明,所以平时只是默默地关心她,远远地看着她,很少和她说话,但只要她有需要,她遇到事,最先冲上来的人里一定会有他的身影。
这些她都知道。
她还知道,在她睡下以后,他会安安静静地看她好久,眼神灼热的有时她都快装不下去了,然后他会轻轻地俯身亲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郁凌已经知晓他的心意,但仍然不清楚她的心意。
“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小飞的事呢?叔叔阿姨他们会祝福你们吗?”
她只是摇摇头,坚定地说,“所有事情都放一边,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不想去理,我只想清净地生活。”
郁凌便不再说了。
这个春节说热闹也热闹,但就是不得劲,毕竟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和着眼泪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是最窒息的一个春节吧。
当年她以为自己大半夜拖着行李箱离家出走,就是最凄凉悲壮的记忆了,可只要人活着,就会有无数不可预料的事件来取代曾经你以为不会有比这更惨或者更好的事情。
这就是生活赋予人的“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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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颂雅太疲累了,整个人像麻木了一样,不会笑、不会哭,话也不想多说两句,整天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谁见了心里都怵一下。
叔叔阿姨还是每天照顾她,郁凌也陪着她,偶尔回回家,傅延飞每天也会来,但也是安安静静地在她周围,有时会试探着接近她。但她通常不会有反应了,只是垂着眼,不看他。
他捉摸不透,只能继续试探。
他们之间,哪里像姐弟啊。他没有和父母提过自己的感情,父母也只是看八卦杂志知道他有个漂亮的绯闻女友叫洪彤彤,时常叫他带她来和他们见面。
尽管他说过,已经分了,而且只是艺人之间的一个炒作手段,但他们对为见过面的洪彤彤掩饰不住喜爱和期待。
“假的又怎样?你再加把劲,努力变成真的呗!”
“还是你有其他喜欢的人?”
他点点头,却不愿意多说。他并不害怕表露对她的感情,只是现在她还没从伤痛中缓过神来,他不想让这件事再影响到她。
可是到底比他们多吃过饭、多吃过盐,自己儿子的情感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这天,许颂雅听见二老在阳台上低声谈论着什么。她无意偷听,只是无意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地驻足了。
“你说这怎么办才好,真让他们在一起吗?”
“你疯了吗?怎么可能!小雅是很好,可是他们这感情不正常,他们之间是抚养与被抚养的关系,这能是正常人之间的感情?”
“可是怎么说小雅也确实照顾小飞这么多年,怎么处理好呢……”
“反正他们不可以在一起,这有违伦理,不可以的。我们把钱还给她好了,虽然不知道具体花了多少钱……但是总得还,不够的话就继续还,我们还可以再做点小生意,边挣边还。”
“钱是能还,这份恩情怎么还啊……”
“唉,不管怎样,他们是绝对不可以在一起的。”阿姨叹了口气。
噢,原来他们竟也察觉到了啊。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不能够在一起的。
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