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豁达一点

“咿呀”一声，门被张尚明转开了，他轻轻走进房里，瞥见病尾露出一双脚，再靠近点，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白海锋闭着双眼正躺在床上，旁边吊着一袋点滴，一脸的苍白跟自己印象中爽朗有神的白队长相差甚远，甚至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衰老得更多。
“白老大……”张尚明走到床沿坐下，白海锋的呼吸听起来很平稳，看上去很安详的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张尚明伸手按着白海锋的肩头，或许是长年的训练所致，白海锋感受到动静便立刻睁开眼，他把头转向张尚明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开口：“小明？”
“是，队长。”张尚明点头，“你……还好吗？”
“啊……能有什么，人生嘛，就是这样啊……”白海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把年纪了，到了这种关头，应该要豁达一点……”
“队长你不要乱说，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医生会把你治好的。”张尚明连忙安慰。
“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状况……倒是你，小明啊……在那个单位很累吧？可是没办法啊，只有你能做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知道吗？为了国家要拚上自己的命？不值得啊。有健康才是真的……”
“队长……”张尚明低着头，不敢跟白海锋视线对上。
他以为在菜鸟死后，他的泪腺就已经麻痺了，没多少朋友的他，总觉得除了杨瑞昕万一出了什么事，这辈子大概再也遇不上什么让他落泪的机会。而眼前这个一生戎装、自己年轻时的大恩人，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老、会病，甚至可能会死去，心底不知道什么地方，悄悄的泛起一股酸，余波荡漾，张尚明怕自己只要对上白海锋的视线，眼泪就会忍不住溃堤。
“对了……你应该有收到我寄给你的报告吧？”
“嗯。”张尚明吸吸鼻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报告我看了，不过我不明白你要我做什么，这看起来不像是我需要负责的案子。”
“你……就当最后一次报答我这个老头子，别问那么多……只能告诉你这案子确实是有点古怪……咳咳！”白海锋说完咳了几声，张尚明赶忙将他扶起坐卧，倒了杯水递给白海锋。
“事情我会办妥，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静养就行了。”张尚明站起身，“我有跟你的……祕书联络过了，叫张芯芯的，后续的部分我会随时跟她联系。”
白海锋喝了口水，点点头，“那就万事拜托了……”
张尚明朝白海锋弯身鞠躬，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病房。
下了楼，张尚明出了医院大门，本想抽根烟，看到林郁翔跟陈大为已经在自己的车旁，而且林郁翔正拉着陈大为，似乎在制止什么。张尚明快步跑向车子，听见林郁翔正跟陈大为说：“导、导演不要！”
“干什么？”张尚明问道，走过去才发现陈大为一直用身体撞着车子旁边的大铁桶，铁桶被撞得铿锵作响，而林郁翔正试图制止他。张尚明拉住陈大为、想把他拉开，未料陈大为的力气大得惊人，张尚明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陈大为架住，直接拖开，林郁翔也机警的把车门打开，好让张尚明把陈大为塞进后座里。
“你把他看好。”
张尚明对林郁翔下了指令，然后回到前面上了驾驶座，钥匙一转，张尚明发动车子，很快驶离医院，他一边注意路况，一边从后照镜看着后座的状况，林郁翔紧紧抓着陈大为，而陈大为虽然已经停下动作，但嘴巴却持续动个不停。
“喂，他在说什么？”张尚明听不见陈大为的声音，只好问林郁翔。
林郁翔面露难色，顿了许久，迟迟没有开口。
“说话啊！”张尚明又喊。
“导、导导演说……说不不、不关、关他……他的事！”
“什么不关他的事？”
林郁翔摇摇头，“导演有、有时候会……会这这样，我不……知道他在说、说什么，自……从戏没没拍、拍之后……”
所以从出事之后就这样了吗？张尚明盯着前方的路思考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时应该发生了很大的刺激？
接着一路上张尚明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从后照镜看看状况，陈大为已经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林郁翔则是牢牢牵着陈大为、看着窗外发呆，等他们开回国宅，张尚明帮忙把陈大为扶回住处，又简单问了林郁翔几个问题，就打算先回办公室在说。
“等等……”
“嗯？”
林郁翔从口袋掏出一叠整齐摺好的纸，递给张尚明，“这这、这个是刚……刚刚写好、好的，给……给你！”
张尚明把纸摊开，里面是他要林郁翔把他所知道关于剧组的部分全部写下，他自己差点忘记了。算了算总共有七张，每一段还有分类小标题，内容乍看还算满详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计时助理居然有这么多料可以写，但话说回来，或许就是这种不起眼的小助理，知道的东西才会更多更细节吧？毕竟对那个剧组来说，林郁翔是个没有利害关系的人。
“谢啦，有事我会再跟你联系。”张尚明把纸收到口袋，抄了自己的电话交给林郁翔，“看起来你应该也照顾陈大为一段时间了，如果他有发生什么也可以打给我。”
林郁翔点点头，对着张尚明挥手，张尚明没有道别、直接出门口搭了电梯。在电梯里，张尚明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奇怪……”
他仔细思考，刚刚在车外要拉住陈大为的时候，陈大为的肌肉感觉很绵，完全没有弹性与支撑，所以他并没有太出力，但是陈大为使劲却很大，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以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来说，那挣扎力道是正常的，可是以陈大为的身体状况来说，张尚明并不觉得陈大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反抗，除非……
除非他所感觉到的外表是假象。
不知为何张尚明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他又想起署立医院那个小护士说的八卦，陈大为的事情，看来还是去医院问医生比较清楚，张尚明上了车，转个弯又把车倒头，决定开回医院去找线索。
开了几十分钟的路程回到署立基督医院，张尚明停好车子便走往大厅柜台，现在是下班时间，大厅里人满为患，大多是在等候挂号的民众。张尚明东望西瞧，没看见那个长得像杨瑞昕的小护士，但正好有个护士抬头与他对上眼，“你好，我想找帮陈大为诊疗的医生。”
“请问你是……？”那名护士看着张尚明，一脸狐疑的表情。
张尚明亮出自己的证件，“我姓张，是一名警察，我认为陈大为跟一桩失踪案有关，所以我需要调询他的相关纪录。”
据说陈大为的事情当时在医院里还造成不小的关注，所以医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个七、八成。
“呃，好的……那麻烦您等一下，我来联络医生。”迟疑了一会，护士便拿起分机拨打电话，跟电话那一端的人谈了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起身，“不好意思，请跟我来。”
护士离开了柜台，领着张尚明穿过大厅，搭了电梯上到三楼，走了一小段来到“身心科”的联合办公室。
“叩叩、”
护士礼貌性的敲了门，便伸手转开门把，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医生，那医生抬起头，看到护士还有她身后的张尚明，只是比了个手势就让护士先离开了。
“你就是负责诊治陈大为的医生吗？”张尚明打量着眼前的人问。这医生斯斯文文的，还蓄着一点小胡子，年纪看起来很轻，大概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那医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着手里的原子笔，过了一会才又开口：“如果是指第一次接诊的话，是的。”
“那晚的状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医生淡淡的说，“就突然来了很多人，然后患者嘴巴被黏了胶布，用约束带捆得跟粽子一样，被送进来后就先打了一针镇定剂，做了一些基础病理检查，患者非常健康。后来就不归我管了。”
“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大约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就是别墅案发生的时间。
“请问一个正常人的身体状况，会在两个月内突然急速恶化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实务上也有很多这种例子。”那医生回答。
“那陈大为……？”
“陈先生的话，他的身体状况一切良好，也没有特殊疾病，除了这阵子有自残的倾向，没有其他的问题。”
张尚明摸摸下巴，如果按照医生的说法，那陈大为的身体状况应该很不错，那他的双臂是怎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以他下午撞铁桶的力道来看，的确是个很健康的家伙。
“请问陈大为被送来的时候，有什么怪异或不寻常的地方吗？”张尚明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