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微敞着,尾端散着铺在长绒毯上,自窗帘缝隙处透过的光斜斜打在床上。
闹钟正在响第三遍,苏浔摸索着扯过被子遮光,一只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还不等他按,闹钟就自动停了。
昨天夜里空调温度调得高了些,屋里闷地人心烦。
苏浔起身去拉窗帘,金属环扣摩擦横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轻轻哆嗦了一下,揉着耳朵去推窗户。
左宁一听着屋里的动静,脸上不觉挂了些笑,他语气温和地喊屋里的人:“阿浔,起床了就出来,该吃早饭了。”
卧室门被拉的很开,带出了一股自外而来的寒气。
左宁一取了玄关处挂着的大衣披到来人肩上,无奈道:“又穿着睡衣开窗,已经入冬了,会着凉。”
苏浔沉默着不答话,垂着眼皮伸手把对方因抬手而扯皱的围巾塞到大衣中压平。
他开口时声音闷闷的,带了刚醒时独有的哑:“下次不会了。”有意被放软的嗓音有些诱人,他接着说:“下雪了,哥,注意安全。”
左宁一压了压苏浔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动作亲昵,语气也很温柔:“知道了,你也是。“
苏浔被开了一半又迅速关上的门分了神,定定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捏着大衣松散的带子随意翻折,眼神游离且散,一副还在醒觉的样子。
晃神间,苏浔想到了他和左宁一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差不多也是这个光景,只是当时他在门外,敲门时左宁一正好拉开门。
左宁一见到他时先是怔了一下,之后才退开一步邀他进门:“想着你快来了,怕你不认门,时间刚刚好,快进来。”
据左宁一后来说,他当时见到苏浔的第一眼就觉得这辈子应该就是他了,非他不可了。
一见钟情的感觉,大抵就是这样。
随着硬物刮擦木板的声音,另一间卧室门被缓缓顶开。
一只极威风的德牧步子轻缓地从门口踱到桌边,叼起自己的饭盆,熟门熟路走到苏浔身边。
眼见发呆的人没有被饭盆落地的声音叫回神,狗子也只是围着苏浔绕了一圈,就张嘴含住他的手腕边退边扯。
手上的动作被骤然打断,苏浔级缓的眨了眨眼,回了神。
弯腰时用另一只手拍拍大狗的头,示意它松口,随后熟练地将手腕上沾着的口水擦到狗背上,顺手又扯了扯狗子的耳朵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叼我手腕,傻狗。”
苏浔取下身上披着的大衣挂回原处,打算先去冲个澡。
末了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瞥了眼身边跟着的狗子,转身去了别处。
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份刚打开的罐头,他把罐头扣在大狗早就摆好的饭盆里,起身去了浴室。
昨晚给狗子减了食,所以等他擦着头发打开浴室门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蹲在墙边眼巴巴等着第二份罐头的狗子。
苏浔半拢着手指手心向下敲它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安安,你自己看看你都超重多少斤了,不可以再吃了。”
这只叫安安的德牧因为撒的一手好娇,在左宁一住进来的两个月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不止一圈。
就在昨天傍晚他们散步的时候,它甚至被一只狗崽子追得气喘吁吁。
赶走了撒娇的大狗,苏浔才猛地想起来,早上看手机时似乎还有什么消息挂在消息栏里。
摸兜摸了个空,他只好认命的去找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的手机。
果不其然是昨晚零点过了都在催他改设计稿的客户,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苏浔没耐心去翻多达八十几条的消息,只是浏览了当前页面上的最后几条,意思也无非就是“你一个做设计的,竟然比客户都睡的早,一点儿都不专业,让他没了合作的欲望。”
苏浔气极反笑,作为一个自由职业的室内设计师,他自认为脾气还算得上好,但每次还是要被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气到。
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他也不差这一个客户。
随手删了和他聊天框后点进好友的聊天框里问位置。
对方消息回得很快,得知好友就在酒吧,苏浔回了句:“一会儿见”后就没了下文。
三个月前他和陈尘合伙开了家酒吧,整间酒吧的格局布置都是按照两人共同审美设计的,所以苏浔每次闲了都喜欢去那里坐坐。
苏浔吃了几口还温着的早餐,没去理会一旁把饭盆扒地“哐哐”响的狗子。
突然,大狗耷拉的耳朵“唰”地一下弹的笔直,直直冲向拿了钥匙准备出门的人。
苏浔哭笑不得地用掌心抵住它暗暗发力的脑门吐槽:“就应该出门的时候再给你罐头。”
他在用力抵着狗头的同时慢慢挪到门外,抽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把大狗气急败坏的叫声牢牢锁在门里。
小区门口的广场中到处都是牵着狗的人,苏浔想:是应该把自家狗也带出来的遛遛的。
苏浔照着原路回家,出电梯时,视线中突然多了个人。
苏浔神色不定地看着靠坐在家门口的男人,他匀称的长腿一摊一曲,修身的裤子被绷紧,显出一道好看的腿部曲线。
这腿倒是又长又直……
苏浔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
地上坐着的人头微微侧着抵在门框上,过大的鸭舌帽遮住了大半的脸,让人看不真切是睡了还是醒着。
苏浔俯身去拍他的的肩,然后就毫无防备地被拧了手腕。
温热的体温沾在苏浔手腕上,他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忍着要命的头疼回身干脆利落地用胳膊肘撞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既然醒着就马上从我家门口消失。”
可是等了片刻,地上的人依旧不答话也没什么动静,苏浔重重按了几下太阳穴,试图缓解因头疼带来的恶心感。
他走上前踢了踢那条好看的腿,无意间瞥见了腿主人挂了黑眼圈的下眼睑,显然是一副很久都没能够睡个好觉的样子。
苏浔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对方之前虚扣在脸上后来因动作过大而掉在地上的帽子。
他轻轻拧开门,唤了声大狗的名字,一人一狗费力地把门口的人拖进客厅,丢在落地窗前的毯子上。
大狗“呜呜”哼了两声,不解地看着占了自己位置的人,苏浔顺着他背上的毛,安慰道:“等他醒了,地方还是你的,放心。”
大狗又急忙去踩自己的毯子,眼睛却一直看着苏浔,苏浔连忙道:“洗,等他走了立刻给你洗。”
狗子这才满意地离开,挑了舒服的地方蜷卧着。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不少,苏浔出来时只在腰上围了件浴巾,手腕上顾承安抓过的地方被他如自虐般搓地通红,好在磨人的头疼因此在缓解。
十三年前,父母因护着他双双死于那场算得上是惨烈的车祸,温热的血自苏浔裸露的皮肤淌过,一度成为他摆脱不了的噩梦。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排斥任何方式的肢体接触,因为来自别人皮肤的触感以及温度,都会让他无差别地代入到那天的场景,从而产生一些不可避免的应激反应。
苏浔换好衣服后沉沉吐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想着地上躺着的人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就醒来,便取了牵引绳套在狗身上,又捏着它的嘴强行扣上止咬器后才扯着绳子出了门。
白天的酒吧少了吵闹,灯光也很单一,不像夜里那么刺眼,散客三三两两坐着,有人低声交谈,有人独自喝着闷酒。
苏浔扫过空旷的大堂,在尽头的舞台上看到了挎着吉他的陈尘,他正在唱一首调子很柔的慢歌。
他一直都觉得陈尘的嗓音很适合唱这样的歌,低沉但又不显厚重。
可陈尘却爱极了与之相反的摇滚,每次都要他念叨好几天陈歌手才愿意用嘶吼过的嗓子给他唱一首他想听的歌。
和弦好听的尾音穿过音响掠过杯沿,苏浔抬头,就见陈尘鞠躬致谢,然后拎着吉他,朝他走来。
陈尘抬起挡板进吧台时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来得这么晚?”
语气里听着没什么抱怨的意思,反而是担心更多,苏浔握着杯子用食指轻轻敲着杯壁说:“家门口捡了个人,耽搁了一会儿,先不说他。”
想是那人阴差阳错来了自己家门口,不过是人生过客,多说无益。
手里的杯子被轻轻抽走,陈尘问他:“想喝点什么?”
“那得看老板给调什么了。”苏浔借了吧台的力,坐着高脚椅滑到陈尘边上:“难得啊,今天怎么不唱你的摇滚了。”
陈尘用叉匙极快地转着杯子里的冰球,杯壁上很快蒙了层白霜。
“不唱了。”
绿茶入杯,撞在冰上,冲散了这短短几个字。
苏浔怔了片刻,抬头重新打量他;“以后都不唱了?”
尾音挑高,一脸的怀疑,大有在问“你把我当傻子?”的架势。
对方“嗯”了一声,将挂着水珠的新鲜薄荷叶铺在漂浮的空心冰球上,又搅了一下,把杯子轻轻推给苏浔。
“不唱了。”看他还是将信将疑,陈尘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
要知道,他有多喜欢设计,陈尘就有多喜欢摇滚,喜欢了近二十年的东西早就成了习惯,团成结,溶在了骨子里,怎么能说不唱就不唱。
“那正好,以后我天天来。”苏浔语气里尽是调侃的笑意,很显然,他没当真。
陈尘失笑:“美得你。”说着又递给他一杯化了糖浆的苏打水:“新调的糖浆,加了点蜂蜜,尝尝。”
有了上次嗓子被甜到发腻的教训,苏浔只抿了一口,就把两个杯子并排放着,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有进步,不像昨天那杯能齁死人。”
“昨天的哪里甜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长了个金贵的舌头。”陈尘把吉他带子在手上绕了两圈,站起身问苏浔:“想听什么?”
苏浔正要开口,却听他又说:“想听什么就不唱什么。”
压根没机会开口的苏浔佯装生气,做势要踹人。
陈尘及时闪身躲开。
前奏慢慢悠悠响起,是苏浔一惯爱听的风格,他半倚着吧台跟着调子轻轻地哼。
又一杯茶喝完,加过一次的冰也化得七七八八,苏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坐了近四个小时了。
家里的人也该醒了,他握着手机冲着台上的陈尘晃了晃,示意自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