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从酒吧里出来时,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昨夜下的雪悄无声息地融着,凉意顺着脖子一个劲往衣服里窜。
等电梯的间隙,苏浔扯开路上拢住的衣领,拎出已经振了有一会儿的手机。
苏浔熟练地按着绿色的接听键划上去,那边立刻传来左宁一焦灼的声音,语气里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
“我妈心脏病犯了,我得在医院陪着,阿浔,这几天照顾好自己。”
苏浔张了张嘴,还是把想去探望的客套话咽了下去。
左宁一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辛苦拉扯他长大。他母亲观念的传统以及继发性心脏病的存在,致使左宁一一直没敢向母亲说明两人的关系。
苏浔体谅他的难处,也从来没逼过他。
思及以上种种,苏浔略显苍白的话通过话筒传至左宁一耳边。
“好。”
“你也要注意身体。”
电梯“叮”地一声,掩盖了话筒里“嘟嘟”的忙音,苏浔低头按手机,眼神落寞。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最后一句话。
进门前,大狗自觉地在门口湿软的垫上蹭爪子,蹭到一半像发觉什么一样猛冲进客厅,苏浔坐在门口的矮柜上换鞋,一时不察被他挣开了绳子。
他抬头就看到正剑拔弩张对峙着的一人一狗
顾承安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咬肉干,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到肘间,一条血痕自手腕处延伸,直至没进袖口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大狗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颈间的一圈毛已经隐约立起来了,尾巴也垂得很低。
它冲着顾承安呲牙,看着就要扑上去。
如果不是凭着对自家狗子的了解,他差点就以为这俩刚刚已经背着自己打过一架了。
苏浔急忙上前扯住炸毛的狗子,开了卧室的门强行把它塞进去,安抚性地顺了几下它脖颈间的毛,温声哄狗:“安安乖,先在里面呆一会儿。”
闻言,坐在沙发上的人脸色有变得有些古怪,但在苏浔转身向他走来时又显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苏浔趿着拖鞋走了几步,垂着眼皮与隔了一个茶几的顾承安对视:“零食是狗的,水杯是我的,你该走了。”是十足的送客的意思。
“啧,怪不得它急得像我抢了它老婆一样”顾承安把手里还剩下一截的肉干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又拿起边上的水杯当着苏浔的面喝到只剩了个底。
当他站起身来时,苏浔已经准备开门送客了,甚至还想好了告别语。
没承想他只是伸了个懒腰,之后又重新瘫坐在沙发上,有血从浅蓝色的布料上慢慢洇出来。
伤口被扯开了……
苏浔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反观那人,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正在渗血的伤口,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按了按,嘴里还嘟囔着:“麻烦。”
血越渗越多,苏浔先是担心才换上的沙发毯沾了血难洗,紧接着又担心他借故碰瓷。
想到这处,他只好绕过茶几弯腰抽了药箱放在顾承安旁边,然后用盖子敲了下他的膝盖让他往边上挪挪
顾承安抬眼看苏浔,苏浔照着原处又敲了一下,他才稍微坐直了往边上挪了一下。
之后就没了动作,苏浔只好又用盖子去敲他的手腕:“衣袖挽上去。”
顾承安慢吞吞地单手折着袖子:“你这是……把我拖回来的?”
果然是装睡的,苏浔不由瞥了他一眼。
顾承安瞬间意会,他拍了下袖口的灰:“梦半醒间有点感觉,大概也猜到了点,没装睡。”
苏浔懒得搭理他,用棉签蘸了碘伏仔细擦着伤口周围半干的血迹。
顾承安还在一边自说自话:“你把我拖回来就算了,还把我丢在地上。”
苏浔没接话,只是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拖你的其实还有狗……”
顾承安看着眼前的人机械地缠着纱布,显然是没认真听他讲话。
他故意收了一下手臂,苏浔手里正在打的结就被迫散开。
苏浔重新扯紧纱布,威胁似的稍用力拉了一下。
“嘶”顾承安吃痛,下意识倒吸一口气。他盯着苏浔的手腕看:“我就是想问你,你手腕上的伤是不是我捏的,我记得我在梦里好像扭了什么人的手腕。”
苏浔侧头看自己的手腕,之前红的厉害的地方现在已经浮了淤青,他转着手腕活动了一下,不是很疼,便回道:“不是。”
收好药箱,不等顾承安再说什么苏浔就打算再次送客了,他示意顾承安看墙上挂的表。
“已经很晚了,你还不走吗?我把你丢在地上是我欠考虑,但你也吃了那只傻狗的小老婆不是,况且我还帮你包扎了伤口。”
苏浔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但顾承安却不领情。
他站起身,垂着头捏着长出一截的纱布头扯了一下:“可是我又没吃饱,而且我也没地方去。”
苏浔听他停顿了几秒又接着说:“哦,也没钱,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手机也摔坏了,这么晚了,你忍心让我饿着肚子露宿街头?”
其实顾承安会这么说,就是吃准了一个能把他带回家的人也不能不近人情到哪里去。
苏浔半倚着沙发扶手,抬头看站着的人,对方挡了眼前大半的光,看起来比自己还高了点儿。
虽然一切都合情合理且理所当然,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面前的人自说完话就站着没动,苏浔觉得他的头又开始疼了,索性就想“算了,明天再说吧。”
苏浔边往卧室走边说:“我不跟别人一起睡,沙发和地上你可以自己选。”
顾承安沉默着,好在也没再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揉了下饿到泛酸的胃问苏浔:“那……我看到冰箱里放了虾,可以红烧吗?”
放出等的不耐烦的狗子,苏浔火速拿了条解冻的鸡腿塞到它嘴里。
“看到这条鸡腿了吗?再吵你就和它一样。”
顾承安虽然没被吓到,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半倚在墙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苏浔把混着冻干肉块的狗粮倒了一半在饭盆里,又添了一罐牛奶,才叫刚把鸡腿几乎囫囵吞到胃里的大狗来吃。
路过顾承安时视线落在他衣袖一侧的血迹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重新给他拿套衣服。
头疼的时候着实没什么精力思考,他言简意赅地对顾承安说:“去洗澡,胳膊举着别沾水。”
随后又扔给他一套折整齐的睡衣:“不新,但洗过,凑合穿”
顾承安捏着衣服抖散,喉结滚了几番,结果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棉质的衣服很软,上面还有洗衣液混着别的香味晒后残留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顾承安看了眼正大口吞吃晚饭的狗子,因为吃的急的缘故,它黝黑的鼻尖上溅了几滴乳白色的奶,一路顺着纹路蜿蜒,有点儿冒傻气。
他扔下句“傻狗”后就去了浴室。
大狗许是没听出他语气里明显的嘲笑,舔完盆底的最后一口奶,晃着尾巴梢去厨房找苏浔要零食。
这个时侯的苏浔正忙着把锅里裹了面糊炸的金黄的茄子块捞出来,只能曲着腿赶狗。
大狗跟他暗暗较着劲,苏浔被折腾地没了脾气,只得把手里的木铲架在锅边,剥了只生虾丢到它嘴里:“就一个,慢慢……”
话还没说完,大狗已经舔着鼻子在回味了。苏浔抬脚踹了狗子一下:“滚吧。”
“喂…虾要糊了。”顾承安斜靠在厨房的门框边上,头发杂乱地垂着,水珠自衣领边滚下后又瞬间被布料吸收。
苏浔抽空扫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穿着有些宽大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却有点小,不过倒也不碍事,他提醒顾承安:“吹风机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
“不吹,麻烦,而且我饿了”
其实苏浔不是很理解,对方是怎么把一句话指使人的说得这么骄傲的。
他按住自己险些把锅扣在顾承安脸上的手,勉强找回一点理智:“那就去坐着吧,快好了。”又跟着多吩咐了一句:“离狗远点。”
一顿饭吃的极其安静,苏浔也不指着那位吃饱后就瘫坐在沙发上神游的大爷洗碗。
他收了碗筷和只剩了汤汁的盘子,打算开窗透透气。
风猛扑在脸上,温度似乎比傍晚那会儿还低了几度。苏浔站在窗边盯着街上明灭的车灯,没由来的想起他和左宁一确定关系的那天。
同样是刚刚吃过晚饭,左宁一在厨房收拾,苏浔照例去开窗,雨后的空气中都夹着湿气,他有些烦闷地退了两步,捻出一根烟点上,只浅浅吸了一口就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烟气自指间袅袅升起又猛地被什么打散,左宁一勾起他的袖口,低头用自己叼着的烟对上他指间夹着的已经燃了大半的烟。
他解释:“借个火。”见苏浔还盯着自己的手看,左宁一补充道:“打火机在你手里攥着,喊你也不应,实在被你勾起了瘾,别生气。”
他知道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都不愿意跟人共处一室,如今他没被赶出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但他又实在喜欢苏浔喜欢的紧,就破罐子破摔地接着说:“顺便借一点你的喜欢行不行。”
像临时起意,也像蓄谋已久。
苏浔怔了一下,而后抬手吸了一口快要燃到尽头的烟,有点苦。
“为什么。”他把烟头按进花盆里,看着已经枯了多日的花,自嘲地轻笑出声:“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他伸手握上左宁一的手腕,任血色迅速从唇上褪去,强压着发颤的喉咙开口:“肢体接触障碍吗?”
左宁一开始心疼了,这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伤口一次次剖开,用最不堪的一面去推开别人,他甩了甩握住自己手腕上的手,握的有点紧,甚至还在发抖。
“乖,先松开,哥不说了,你先松开好不好,听话。”左宁一用哄孩子的语气劝着红了眼的人,他心想:应该是疼极了的。
“好”苏浔声音发着颤,没头没尾的一个字也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左宁一还来不及反应,又听他说:“都给你也行。”
说着苏浔就松开了手,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抬头看人时眼睛里多了层水雾,他说:“哥,我难受。”
苏浔换了一口气,盯着左宁一的手腕看:“你抱抱我吧,哥,就抱一下。”
左宁一难得冷了脸,语气夹着严肃:“你这是折腾自己折腾上瘾了?还是故意想让我愧疚让我心疼。”他顿了一下放缓语气:“阿浔,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苏浔垂着头,一只手搭在曲着的腿上,嘴唇抿的很紧,看起来也没什么说话的打算。
左宁一借光盯着他长的犯规的睫毛,毫不意外地心软了。
他在沙发上就近取了块毯子,披在苏浔身上,只弯腰轻轻抱了一下就立马起身退开。
后来是怎么样的,苏浔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醒来时他人已经在床上了,床边零散的堆了几块被子,想必昨晚左宁一单是把他送到床上就费了不小的力气。
回忆骤然被打断,是杯子被撞在地上又滚了几圈的声音。
苏浔回头,就见顾承安和狗扭打在一起,仔细一看倒也不全是。
狗子不算细的腰被他的腿死死夹着,两只前腿也被他一只手抓着禁锢在胸口,后脖颈上的毛正被另一只手向上扯着 ,只留一个不耐烦扫着的尾巴尚且能动上一动。
这样看来倒像是大狗在单方面挨揍。
苏浔见它因挣脱不开正要张嘴咬人,心下一惊,赶忙喝了声:“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