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枠白深知她此刻心中所想——
在度段思还只是个皇子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已经觉得她配不上他了,更别说等到他再进一步之后了。
如果说此时她心里没有半分吃味那是假的,不过却又完全无所谓——
度段思的态度鲜明,其他的任何人就都奈何不得她。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在顾虑那些世俗规矩和旁人的眼光,但既然今天她和度段思都已经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一步了,她反倒是把什么都想开了也放下了,她又是圣人,何必非要强迫自己伪装成所有人都希望的模样呢?
太后原也是在看君枠白的反应。
可是君枠白面上的表情却始终收放自如,没有半点的迟疑和尴尬。
她面对太后,勾唇笑了笑,语气却很诚恳:“不是孙媳自不量力,也不是我非要越俎代庖,自不量力的去做不可能的事,而是——皇祖母不觉得眼下这件事唯有我出面来做,才是对各方都最好的吗?”
太后当然知道,甚至于从君枠白出现她就想通了这一点。
可是——
想通了道理,和眼看着后面的事情发生是两回事。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君枠白道:“我不知道在面对陛下时您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王爷的想法我却是知道的,只是他和陛下之间的父子情分虽然淡泊到可以忽略,中间也毕竟还存着那么一个名分在,近来陛下行事的种种作风您也都看在眼里了,哪怕他已经力不从心,以后都不能出面走上朝堂了,可陛下就是陛下,只要他还在世一天,就凭着他的身份和那份心思,就随时都有可能再激发新一轮的动荡。近几年朝中轮番出事,早就元气大伤了,这个局面之下,已经折腾不起了,就算太后您对陛下抱着的是一份慈母心肠——太后您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从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人,您应当知道现在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以前皇帝和度段思之间只是一个在强行压迫,一个在死不服输的对抗,而经此一事,两人之间已经彻底翻脸,必然难以共存的。
君枠白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一点。
太后眼底的沉郁之色就越发浓厚起来。
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用力的掐在掌心里已经有半天,却还是迟疑着不肯表态。
这时候,她才注视着君枠白的瞳孔,一字一句极清晰又缓慢的说:“你当是知道哀家也并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今天你做了这样的事,那么以后你呆在越儿身边,哀家都要时时悬心。”
她这句话,其实已经算是十分的坦诚了。
君枠白并不见怪,反而无所谓的笑了笑。
她也不辩解什么或是保证什么,既然太后对她不放心,那么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太后盯着她的眼睛,还在持续施压:“如若哀家有所要求,你也断不会应是不是?”
君枠白这才坦言:“应了也未必作数,我也不想糊弄您!”
让她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就离开吗?
就算她暂时答应了,度段思也不答应。
太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攥成拳头的手指捏得又紧了几分。
柳姑姑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
祖孙两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沉寂无声的互相对峙。
最后,还是太后妥协。
她别开了目光,咬牙挥挥手,没说话。转头给墨玉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进了后殿。
虽然这已经是必然是局面,可真的要亲眼看到了柳姑姑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肉跳,她有些无措,随后又匆忙去看太后:“太后,您怎么——”
太后心情不好,很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她既是有备而来,就算我强拦也是拦不住的。”
只终究,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后要长长久久的陪在度段思身边,她想来就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柳姑姑又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眼,随后就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的凑近太后耳边小声的道:“太后既然对这昭王妃不放心,那稍后等里面的事情了结了,何不……”
她隐晦的做了个动作,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君枠白为了掩人耳目,就只带了墨玉一个人来,其实要趁火打劫对她下手原也是不难的。
大殿之中,一时间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里面的寝殿里,皇帝正蜷缩在床上捂着胸口冷汗直流,正疼的头晕眼花的时候蓦然看到君枠白进来,登时一个激灵,视线瞬间清明。
“你……”他惊愕的眼睛瞪得老大。
君枠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言道:“我来送你上路!”
“你!”皇帝一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可是才起身到一半就痛苦到脸上表情扭曲。
“是……老三让你来的?”他咬着牙,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君枠白笑:“难道我自己就不该来?”
一句话,就把皇帝噎在那里。
他捂着胸口,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延伸了一线,往外殿的方向看去。
君枠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心领神会的讽刺道:“不过就是一报还一报,你也不用觉得太后娘娘对你不够仁义,毕竟就在刚刚她被人劫持威胁的时候,你也没管果她的死活,甚至连问一句都不曾。”
她也没打算和皇帝废话,说话间墨玉已经走到床边,一把将皇帝扯了过来。
虽然皇帝是不屑于和一个婢女拉扯的,但眼下生死关头,他也还是下意识的挣扎,却因为心绞痛的毛病已经痛得快要麻木而完全的使不上力气。
“你……你敢动朕!”他挣扎着这般说道,语气却已经本能的虚弱,半分威仪都提不起来:“就算太后肯替你遮掩,一旦朕死于非命,事后太医也一定能识破。现在朝中局势混乱,老三还做不到只手遮天,这件事……是可大可小的。”
他实在是痛得厉害,说到最后,攥着自己衣襟的手已经把身上龙袍都抓得满是褶皱。
墨玉一把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有往后避让的余地,一边从袖子里已经抖落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就往皇帝眼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