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成泥娃娃作伴

好像前一秒还充满活力的生命，下一秒已经变得像条风干的鱼那样干瘪。

倪大壮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他的脸好像罩着一张死硬的泥面具。

茉莉手中拿着花洒，迟疑地将它缓缓地向下移动。

花洒先到倪大壮的脖子上，然后移到了他的胸口，接着移到了他微微鼓起的肚皮和伸直的双腿，黄色的泥浆一点点地覆盖了他的全身。

时间过去了，花洒中逐渐冒出了一股蒸腾的热气，黄色的泥浆也慢慢变成了清澈的水。

洗头椅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处孤零零的黄色泥点，忠实地记录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而在那个黑色的盆子里，坐着一个泥娃娃，它有着大大的眼睛和红红的嘴巴，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惊恐。

茉莉拿着花洒，仿佛在和泥娃娃玩过家家，认真地给它洗澡。

“这个狠心的人，果然如此，就算变成泥娃娃也这么丑。”她不满地嘀咕着，“相比之下，你的妹妹要可爱得多呢。”

“你不知道吧？”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她。她并没有离开，一直像个泥娃娃一样，坐在你的头上！”

一个小小的婴儿，像一个白瓷娃娃，咯咯地坐在他的头顶上笑着，而那双白胖的手指却被污染得十分可怕，一点点地从自己的口鼻中抠出已经干掉的泥浆，然后涂在倪大壮的头顶上。

经过多年的积累，仇恨终于像泥石流一样崩塌了。

那本应该放着洗发水的架子上，却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茉莉边哼着歌，边把那个丰胸大耳的泥娃娃从瓷盆中拿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小小的洗头房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那架子上多了一只丑陋、丰胸大耳的泥娃娃。

“所以说，不要做坏事啊。”茉莉托着下巴，“一辈子做个好人有什么用呢？但一旦害死了一个人，就会永远地伴随着你。”

正说着，茉莉看到了海凡。

她亲切地抚摸了摸海凡的头：“所以你以后别做坏事了啊，不然姐姐会非常伤心。”

海凡笑了笑：“我才不敢呢，做坏事你不是会立刻发现吗？”

茉莉嗤笑一声：“你怕我？”

海凡向后靠在墙上，微笑着说：“我才不怕你呢……连我妈我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他改变了姿势，露出了一截光秃秃的小腿，枯瘦的脚踝上布满了红色和紫色的淤痕，还有一块块褐色的旧伤痕，那是以前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姐姐，人生是为了还债吗？如果早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能让债务不存在呢？”

仅仅几岁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茉莉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脚腕，久久没有移开。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做父母。

有人在灾难来临时，不惜性命保护自己的孩子。

也有人在繁华喜乐的岁月里，将自己的无能发泄到自己的血肉之躯上。

“你不想被生出来吗？”茉莉轻声问道，“很多人都不想死，但是你却不想被生出来吗？”

海凡低下头：“姐姐，你呢？你是不想被生出来，还是不想死？”

茉莉忍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那乱糟糟的头发：“我呀……都不是。”

她抬起眼睛，透过门口的楼道口望向外面犹如潮水一般的车流。

开始下雨了。

有个人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楼道，那是住在二楼的五十多岁的赵阿姨。

她一边折叠雨伞，一边回过头，看见坐在楼梯上的海凡。

“海凡，快回家吧。”她热心地拉起他，“已经这么晚了，你妈会打你的，对吗？”

海凡乖巧地站了起来，向刚刚茉莉关上的洗头房的门看了一眼。

门后的她正在快乐地哼着一首新的童谣，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孩子。

“小燕子穿着鲜艳的花衣，几乎每年春天都会飞到这里。我好奇地询问燕子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燕子告诉我，这里的春天太美了，她根本不想离开......”

。

这一天，仿佛是寻常的清晨。赵大爷从床上起来，揉了揉还有些睡意的眼睛，然后洗脸刷牙吃早饭。

就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了隔壁邻居夫妻俩吵架的声音，摔摔打打隐约可闻。

赵大爷挤牙膏的时候，用指甲搓了很久才把最后一滴牙膏弄出来，然后依依不舍地把空牙膏管扔进垃圾桶。他的房子年久失修，一定是昨晚睡到半夜时跳闸了，冰箱也随之解冻，水流满了地板。

赵大爷嘴里骂了一句脏话，随手抓起抹布，匆忙地在地板上擦了一下，然后重新接通了电源。人世间的众生各自有各自的困难。

已经快六十岁的赵大爷，老伴已经去世十年，儿子在外地打工，前年他还为了给儿子结婚花光了半辈子的积蓄。年纪大了，田地也种不动了。赵大爷在城里找了个保安的工作，租住在一间空了好几年的半地下室里。一年辛辛苦苦，勉强能攒下一两万元。

前几天，赵大爷买的馒头放在冰箱里，昨晚因为断电，有些馒头已经坏了。赵大爷心疼地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将长满青霉的地方一点点撕掉。

白馒头配上一点辣酱，再喝一碗昨晚剩下的稀粥，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顿饭，对于普通的人来说，对于老赵来说，再普通不过了。

然而，就在那天，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不再普通。

冬天的太阳会晚一些升起，灯光也没全亮。赵大爷紧了紧帽檐，眯着眼睛，沿着路灯的光亮前行。

他需要去一公里之外的车站，搭乘早上最早的公交车。这个时间段人不多，一路上都能找到座位，而且票价只需一块钱，比起在家门口坐地铁要便宜三倍。

前几天下雪，积雪在楼顶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白天气温升高，雪水顺着水管流到了马路上，在夜间气温下降时结成了冰。行人经过时，如果不小心踩到那些冰上，很容易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