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很久,他看它们像看一场无声的电影,明明灭灭的,他却听不到声音。
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大脑却像被冰封了一样,这感觉很奇怪,他想。
是新警察局报警电话的铃声,他知道,他等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还是按兵不动,等这一刻的到来,他本来以为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会兴奋的不能自已,但他没有,他意料之外的平静,不悲不喜,淡漠的像个局外人。
电话响到第十声的时候,他端起那杯咖啡,将它一饮而尽,没有想象中的滚烫与苦涩,他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
倒是咖啡的颜色,红的像血。
「何笙,你投降吧!你是跑不掉的!」
这是他对他的最后一个印象,那时候他的同事气喘吁吁的堵住他,剩下的警察将整个大使馆都包围了,他和他们的子弹都没有了,他们没了枪,他也没了枪,他安静的站在空地上,许久的许久,许久。
他木头一样站着,那时候他同事说,「何笙,你和我们回去吧,只要你回去自首,我们一定会给你争取减刑的机会!」
那时候他在笑,笑的很干净,很温暖,「你们抓到我再说,我不一定会和你们回去。」
她抬起头看他,她看不见他的脸,她只看见他的光,那是他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给她温暖,第一次卸下冰冷,第一次――拿起剑,拿起武器,在重重保护下,替她冲锋陷阵。
一别很多年,她看不到他。
――
他走到地下停车场,这里有几辆车,车很脏很旧,那是他搜罗到的战利品,从我落到他手中那刻起,我就知道,我是杀不死他的,从来没有人杀死过他,而我们这一群人,在他超强的能力和可怕的智慧下,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我以前常常在想,为什么我们不偏不倚的惹到了他,大概,这就是命吧。
我坐上一辆不起眼的suv,它虽然不起眼,但在性能上几乎能完爆法拉利,我启动了车子,一踩油门,冲出了地下室,这一瞬间,我从缝隙中看到他了,他站在窗口,他在蒙蒙的天地间弯起眼睛,他在笑。
讽刺的是,他在笑,我却在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的那一刻,突然的想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笑,小何笙。
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机场,你和我之间,隔着几步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拥抱我?
或者,让我拥抱你?
车子一路冲上了环路,在路的尽头,他刹住了车,他本来可以再开一段,那是他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他有很多机会对你开枪,只是他不想再伤害你,他不想让你受伤,他不想让你再多一件伤心事,他知道,他会有无数个机会,但现在,他知道,他不敢有了。
也许他只知道,他发生着蜕变,师傅说,他要走了,走吧,走吧,是该走了。
他下车,往前走。
有风,风很轻,轻的像雨,像雾,他伸出舌头,他想试试,他觉得,那是雨,那是雨,不是一串一串的,而是一滴一滴落在舌尖,浅浅的,像棉花糖。
我好想你,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他很少听到她这样放纵的,这样绝望的嘶喊,她就这样喊,不停的喊,不停的喊,好累啊,好累啊,没有力气了。
来生,别再遇到我,是我没有力气了。
我爱你,在我持有的,整个一生。
她想,仅凭他俯身望向她的那一眼,透出的那样干净又温暖如风的笑意,她就要知道,她要自拔于这泥泞之地的决意。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一颗心的温度。
你有没有从一开始就决定要离开我,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你有没有从开始就决定要离开我,所以才让我感受到这股温暖,只为日后,让我感受到刻骨寒冷。何笙,我睡不着,我又梦到你了,和你在一起的那五年,连睡觉都是让我倍感踏实的,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身边,是有你的。
而现在,只剩下这满目琳琅,满目疮痍的五年,就算知道你还在,只要你不肯见我,就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他毕竟肯同她说话了,这就是好事情,不是吗。
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他,完完全全属于她,像孩子终于得到心爱的玩具,终于可以呼出,安心说出,我属于你。
她做了个梦,梦到她回到五年前的机场,她看到了他,她从未想过,她会在那一刻,那样清楚的,万分之一的,感受到她爱上他,不,是靠近他。是在他俯过身,看她护照的时候,他睡意朦胧,眸中却都是温暖的味道,那个一瞬间,她看到的不只有他的眼睛,他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他柔软的头发,还有她到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那束光。
永垂不朽。
――
小姑娘还在睡觉,她用这个功夫跑到楼下去,让亭子里的几个老人歇歇,她自己一个人看着来往匆忙的人,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让她选择一个地方,和她爱的人一起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间,她一定会选择这里。
她有时候看哪里都厌烦,她觉得哪里都是人,可是在这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可她很舒服,很安心,她想啊,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看一辈子,也是很好的。
他不想看了,她想她要上楼了,她要摇醒那个小姑娘,同她说,你该走了,她要告诉她,你改回家了,可她走到楼梯的那一刻,她不这么想了,她想她还要看,一直看到天长地久,看多少年她都不想停,不过,她要带上他。
她刚想转身上楼,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路灯亮了,每盏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像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菊,就这样静悄悄的,一声不响的,在她周身,开遍了花。
她看着他,她张了张嘴,这世界有多么美好,她的愿望就有多简单,多朴实。
机场旁一个不起眼的花店里,射进了一束光,那束光照到了一个男孩的身上,他懒洋洋的抬起头,打了个呵欠,他看到了她,安静的笑了,温暖的味道填满了他的全部,就在这一瞬,她知道,那是她的何笙。
她很羡慕盛夏,她可以毫无顾忌的说,何笙,我爱你,在你身边,我感受到的只有你。
她不能说,她不敢说,她不想说。
2003 年,她毕业了,她没有下落,她张扬的在学校开了一瓶酒,指着那些开放的,叫不出名字的花,骂了句脏话,妈妈从没教过她,后来她自己学会了,她想,这应该是天才的特权吧。
第二天一早,她就被带到了机场,离开这个地方,带走她的人说,我让你去,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唯独不可以带上他。
何笙。
她是在机场认识他的。她要离开这里,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样的满不在乎,一样的无所牵绊。
父母早年车祸离世,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她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何笙被她利用了。
她想,感情嘛,这种东西最容易控制了。她想着,就算她得不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可这个男人,他,应该是她的了。
他值机的那个大学,她只知道他叫何笙。多好听。
他的头发,有点长,他一抬眸,光影落进他的双眼,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看吧,少年,她就是你的命。
她说,那是我的大学,我回去吧。
他黝黑的眼神,她第一次感觉,她也许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他要创业,她给了他第一笔资金,她要他最成功,却永远不能超过她。
她把这个男人变成了她的。
如果可以,她要他每时每刻都留在这个荷满夜的烟火的房子里,而不是踏进公司半步。
她要他睡觉,就乖乖的趴在她身边,睡在那张床,她抱着他,一日又一日。
他坐在咖啡店里看书的时候,她就坐在他旁边,万一他渴了,她可以递水给他。
他唯一逛的商场,就是她的服装店,她的店员,会巧妙的,让他把衣服穿在她的店里。有经验的店员甚至知道,买衣服的时候,要让他在左边的镜子前照一照,因为她说,她喜欢他左边的侧脸,更好看。
还要多好,才算最好。
她想,她不会对他硬来,她要他心甘情愿属于她。他那样好的人,应该早就有人,被他拒绝了吧。
她以为,她终于,有了一点归属,她看着他,那样好,她想,她要他,永远。
可是,她错了,他怎么会真和她在一起,她太累了,何笙,她太累了。
她每天都带着一个面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干,我什么都不干,到后来,她都忘记她自己是谁了,她太想成为何笙的女朋友了,何笙的妻子了。
可是,她是谁啊,她是个恶魔,她一边想她是何笙的,一边还在痛苦着心想,她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
她一边想和他天长地久,一边在妒忌着,反感着,逃避着,要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明天。
她用手段留住了他,她抚慰不了他的心,她只会和他一起失眠,然后一大清早严肃的告诉他,你应该锻炼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讨厌她,她只是太害怕了,她害怕得要发疯,她害怕以后没有他。
她以为她可以忍受没有他的生活,就像她从前那样,像她这样的坏孩子,她怎么会有幸福呢。
她没有反省,没有觉悟,没有将自己变得更好,她有的只是充满欲望,让他留在她身边的心。
她听他同盛夏说,最喜欢那一瞬,大街上初相见,两颗心脏贴近,世界静止的声音。
她看到她要的他,在别人的身边,她很后悔,她想如果回到那一天,她不要路过那家咖啡店,她不要路过那家理发店,她不要路过那家服装店,她要多好啊,她要坐在椅子上,永远坐着转椅,她不要向前迈出那么一步,她要永远坐在大门前,看天边的白云苍狗,看太阳东升西落。她要坐在那儿,永远不要向前一步,她不要见到何笙。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她要的,终究是没有的。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喜欢他,爱上了他。
他带她往绝路上走,她跟着就跟着,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还在一边痛苦的向上天企求,主啊,给她一点勇气吧,让她勇敢的迈步吧。主不要聆听她的愿望啊,她越来越堕落了。
他要分手,她不顾一切的挽回,她不是失去他就不能活,她只是太贪婪,她品尝过他,她就要定他了。
她爱他,却亲手把他的心,越推越远,以至于,她有时候深夜惊醒的时候,想偷偷看看他的心,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他喜欢摩托车,她不让他骑,她自私的害怕,那是速度能杀死他。
他却骗她,他根本没去长川,他怎么可能去,他嫌她烦了,他要摆脱她了,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只是想他留在她身边而已。
她是真的要命的喜欢他,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她。
他永远住在她的房子里,却永远不要她。
他加班,她看着他去公司,她坐在车里,练着瑜伽,一边看着他公司楼上的灯,等到最晚,他下班,她跟着他,送他去客户那,她看着他同客户谈笑风生,却永远不要她,她看着他眼光淡淡的一脚迈出大门,甩开她的手,一边难过,一边庆幸。
何笙,你不会知道,有多么爱你,她本来可以拥有一切,她可以有很多爱你的人,她可以事业有成,被人羡慕,被人赞美,被人疼爱,可她遇见了你,她成了一个坏孩子。
没有人会喜欢她,除了你,她只能让你爱她。
你知道么,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你爱着他,他永远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