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成佑起身去北戍边关之前,特意到倾城阁的小屋中见了子卿一面。
宛儿生死未卜,柳乔阳被关入大牢,柳府被查封,所有人等只能进不能出。所有的变故发生只在一夜间,不知柔弱的子卿能否承受得住所有的打击。
慕成佑本来已经做好了见到一个失神落魄的子卿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走近子卿的小屋时,听到的琴音却是铮铮有力,声声分明。心中不由一喜,原来子卿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多了。
轻叩门扉,屋中琴音戛然而止,不一会儿便看见穿束整洁的子卿前来开门。
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些,但那双眼眸却显得更加镇静坚定,额上束着白布,似是为祭奠亲人。
慕成佑突然了然道,子卿还不知道宛儿已经得救,便道:“子卿,快把你头上的白布摘了吧。宛儿现在好好的呢,那晚,沈洛殊已经让常叔将他从火里救出来了。”
“真的?!”子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还带着一些晶莹。
慕成佑轻笑一声,点点头:“嗯。似乎只是被烟雾呛晕了,没什么大碍。听说……沈洛殊已经暗中将宛儿送到王之初的小院落去了,张侍郎那边还只道是人都烧没了。”
“太好了!宛儿没事就好……”轻轻蹙了蹙清秀的眉,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已经失去他了呢。”
“诶?你就关心宛儿,不想知道乔阳的情况吗?”慕成佑忍不住笑着问道。
却见子卿将头侧向一边,眸光由柔和变得坚定:“我会好好等他回来的。”
慕成佑顿时哑然失笑,这两个人啊,话都说得一模一样。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里莫名其妙起了几分羡慕之情,自己将来是否也能遇上这样的一个人,彼此心心相印呢?呵呵,这样的感觉是否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不再卖关子,慕成佑将事情始末简要对子卿说了一遍,便起身告辞:“子卿,你放心。我一定会及时将人带回来为柳乔阳洗脱罪证的。”
“嗯!我相信你!世子……谢谢你。”
“诶~谢到不用谢。”慕成佑星目一亮,剑眉一剃:“不过,等我将柳乔阳救出来,你得单独给我弹只曲子,只是为我而作,怎么样?”
“好!”子卿微笑着答应。
送走慕世子后,子卿一脸肃穆地坐回琴前,轻轻拨动琴弦,喃声道:“乔阳……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回不来……”子卿轻抬起头,一双明眸淡然地看向窗外:“我也不会独活!”
子卿拎着宛儿爱吃的糖葫芦和小糕饼忐忑地来到城郊王之初的农家小院。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甚至怀疑这是真的。他对宛儿始终有一种特殊的怜爱,也许是可怜宛儿凄惨的遭遇,也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亦或许,他想将对乔生满心的歉意全弥补在宛儿身上。
进了堂屋,却发现王之初正在整理屋中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王之初见子卿进来,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向子卿微笑道:“子卿,你来啦。宛儿子里屋呢。”踟蹰一下:“只是……他可能不记得你了。”
“嗯?!”子卿睁大眼睛惊呼一声。
“可能那晚的恐惧和惊吓,令他失忆了。”王之初一边说,一边走到里屋门前,掀开门帘让子卿进去。
宛儿此时已作男孩打扮,正安安静静地趴在里屋的桌椅上,埋头玩着些木头做的小物件。
“宛儿,你看谁来了?”王之初叫了一声。
“嗯?”宛儿乖巧地扭过头来,一张玲珑小脸白白净净,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水汪汪的,只是看向子卿的眼神却带着些许陌生。不过……一看到子卿手里拎的小零嘴,立马兴高采烈地跳下了椅子跑了过来,脆生生地说:“哥哥,这些是给宛儿的吗?”
子卿赶紧将零嘴递给宛儿,轻轻抚摸他的小脑袋:“嗯,都是你的。”
“嘻嘻,哥哥最好了。”宛儿接过零嘴,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初听宛儿失忆,子卿心中还很难过,如今看见宛儿这副模样,竟莫名舒了一口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吧,让宛儿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成长吧。
看子卿面色松动,王之初也微微一笑:“你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结局,是吗?”
子卿点点头,出了里屋,向王之初问道:“那你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打算回江南。”王之初看了看正在整理的衣物:“带着宛儿,一起离开这里。”
“你不想报仇了?”
王之初悠然一叹:“以前,以为这世上只剩自己伶仃一人,像个游魂一样,无牵无挂,也不被牵挂。心中的仇恨反倒能支撑自己活下去。”说着,望了望在里屋吃得不亦乐乎的宛儿:“如今……宛儿成了这个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份责任,好想照顾他,保护他,让他幸福快乐地长大。报仇反而变成一件可有可无之事了。更何况,傅永斌和张南宿已死,张敬殷又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了,赔上命杀了他有什么意思呢?”说着,看向子卿:“看来,人活着,总是要有点念想,甜蜜的念想总是比仇恨要好。”
子卿默然颔首,他心底是为王之初的决定感到高兴的,而且,带宛儿离开平阳,张家便无从知道他还活着,宛儿也就不再会被过去所牵累,于他,是再好不过的呢。可是,没来由的,心中怎么又添上了几许失落呢?
王之初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洛殊公子其实是舅舅的孩子,在那场灭门之祸中幸而被他师傅救出。他告诉我,沈家原来那块地还在,所以我打算回到那里去,当个教书先生,好好将宛儿抚养长大。”
子卿点点头,当他知道娘是沈园千金之时,便隐约猜到了沈洛殊与自己的关系:“这样……挺好的。”
“那你呢?”王之初问道。
“我……”子卿低眉敛目,喃声道:“我要留在这里等乔阳。”
“呵呵,”王之初笑道:“早猜到了!洛殊告诉我慕世子会搭救柳乔阳的,我想以慕世子的神通广大,柳乔阳应该会没事。哥哥没那个福分了,所以子卿……你要替我幸福。不过……兴许我以后娶妻生子也不一定呢。”王之初长吁一口气:“唉……一切都放下了,好轻松啊!过去即使再不堪,它也只是过去了。我们拥有的是现在,和未来……也许真能像柳乔阳所说,在新的地方活出个别样的人生来。”
“真好……只是……我舍不得你们。”子卿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却要走。”
“想我们的话,就到江南来看我们呀。”王之初坦然道:“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呢。”说着,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琴交给子卿:“我真的很喜欢听你弹琴,可以在我们临走之前为我们弹上一曲吗?”
子卿接过琴,细细抚摸着。
心中涌动的情绪竟是如此复杂,仇人,亲人,怨怼,疏离,不舍,牵绊,依恋……一回首,多少前尘往事转为眼前悠悠一声叹,叹不尽,是离愁。
子卿郑重地点点头,便让千言万语且诉于琴音一曲吧。
王之初将宛儿牵到院子里,榆柳下,子卿端坐于琴前,伸手轻抚琴弦。
细碎地阳光从密密的树叶中穿过,丝丝缕缕映在三人身上,光影交错成一幅经世画卷,铺展在这恬静的院落中。画里,子卿低眉信手徐徐而弹,王之初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凝望着子卿,宛儿坐在一旁,俯身将头搭在王之初的腿上,安静得像只午后休憩的小猫咪。
轻扬优美的琴音叮叮咚咚响在暖暖的春日里,诉说着韶华如许,情深不央。
残冬过尽留清韵,
年华蹉跎剩芳魂。
独染之初半枝香,
莫负韶华一片春。
最后一个曲子推荐听墨明棋妙的《韶水莫负》,个人觉得超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