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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南山君传 南山君 2024-03-27 23:36
明亮的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适应了一会儿外面的光亮,才终于看清屋内站了许多人。
“南山君,你怎么在里面?”房胜泽惊讶地看着我,而我的目光却穿过他定在了身后穿着明黄龙袍的人身上。
李振睿的身体僵了僵,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身边的人都自觉地退开了一条道。
“皇上。”我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候。
“你知道了。”并非是疑问的口气,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猜到了一切。
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我们此刻的气氛却分外微妙。
“皇上恕罪。”上官温雅紧随其后在李振睿面前跪倒。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我看着李振睿认真地问道。
李振睿身体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不相信地继续问道,“你……只爱白芸希?”
李振睿几乎没有停顿地应道,“是。”
“因为那个誓言?”我终于忍不住道。
那个誓言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你既然知道了,朕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朕虽然无法视你如芸希,但朕会对你好,这样不行吗?”李振睿思考了良久才终于回应了我,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振睿问。
“你知道的。”我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
然而李振睿却并没有满足我。
我后退了一步,心中悲痛。
看到周围人惊奇而莫名的眼神,以及上官温雅低垂着头孤独而萧索的身影。
李振睿无能为力中带着丝妥协的语气,“朕已经给了你朕所能给的一切。”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李振睿,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他唯一的爱。
但有些话,并不方便在所有人面前说,我咽下了千言万语,感觉已无话可说。
慢慢回复了平静的心绪,我抬起头对李振睿道,“皇上辛苦了,从今往后可不必再为微臣费心。”
宽大的衣袖轻轻摆动,我最后行了一礼,“皇上恕罪,微臣先告退了。”
“你……”他的声音紧随其后,直到我离开大门,都未曾听到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喉间一丝腥甜袭来,染红了蝶衣递过来的手帕。
看到她一脸受惊的模样,我只好笑着劝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
蝶衣的担忧并未消散,眼中泛起了泪光,“君上,奴婢现在去叫穆太医给您看看吧。”
我连忙摆摆手,“这么晚了,穆太医怕是睡了,别去麻烦他了。”
“可是你……”蝶衣还欲待说,已被我制止,“跟我去个地方,走吧。”
“去哪儿?”蝶衣追问道。
我却拉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一个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
“什么人?”西陵阁外,两排侍卫拦住了去路。
蝶衣拿出了南山君的令牌给他们看。
“参见君上,不知这么晚了君上为何还要来西陵阁呢?”其中一个问道。
“本君去哪里还需要与你们报备么?”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但西陵阁是重地,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另一个侍卫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皇上允我可自由出入宫廷各地,你们可知?”我淡淡道。
两人对视一眼,却依然不肯退让。
而我已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冷下了脸,“本君想进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我不再与守卫啰嗦,招了几个影卫,在蝶衣震惊的目光中强行进了西陵阁。
西陵阁不及南山阁一半,且是被封许久,各处破败不堪,唯有正殿与众不同,亮如白昼。
被查封的正殿门窗皆锁,我命影卫开了封条和锁,直接进了正殿。
大门被打开,正殿金碧辉煌。
殿中三面墙壁皆挂着一幅幅的画作,其下设置着排列不一的蜡烛,梁上悬着一张张黄符,正中央的一座冰棺,醒目得刺眼。
我慢慢地走到冰棺面前,低头看去,正是这一幅幅画作中描画的美人——白芸希。
白芸希闭着眼,面容苍白,明明已经死去,却像睡着一般。
她的容貌妍丽,却英气飒爽,没有半分娇态,可以想象她在世时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得不承认,她与李振睿非常般配。
然而,我却看得愈加刺眼。
白芸希何其残忍,这样一个誓言,束缚了李振睿,亦束缚了我。
我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正殿,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白芸希的阵中。
此阵名为“死誓阵”。
阵主为阵眼,阵主以生命为祭作此阵法,命断而阵始。
此阵对在世之人无危害,只影响死后之人,若阵破,则死后之人将魂灭。
怪不得李振睿要封了西陵阁并派人重兵把守。
不过我虽有学风水之术,尚不知世间真的有鬼神之说,故而阵破之后是否会魂灭亦是不知。
但白狐国本就崇尚信仰,又立此阵,可见白芸希死意明确,心智不同常人。
想到这里,我又莫名为白芸希感到悲哀,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可惜无缘得见。
只是即便见了,白狐与天麟是世仇,恐怕亦是兵戈相见吧?
有些人,注定了是一生的敌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诡异的阵法,怀着一丝空洞和寂寥离开了。
抬头仰望星空,今夜天朗气清,星光熠熠,唯有一颗星与众不同,竟是前所未有的衰败。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吧,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我挥挥手,身后的几个影卫立刻跪在我身前,“公子有何吩咐。”
“你们的行踪已暴露,现在立刻离宫”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愿挪动,“那谁来保护公子?”
我摆摆手,“别担心,我已有安排。”
他们这才纷纷离去。
今日一时情急召出了影卫,李振睿必会怀疑彻查,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宫中将不平静了。
回到南山阁,我洗漱完毕,正欲睡下,却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万公公语调急促的“皇上驾到。”
以及蝶衣见到李振睿后的请安声,却被李振睿一脚踢开。
我披上外衣,刚一起身,房门便被李振睿推开。
“皇……”我话还未出口,右脸颊便被李振睿扇了一耳光。
李振睿从未打过我,虽与我分分合合,却从来都舍不得对我真的动手。
这一刻,我被他打懵了,随即而来的痛楚才逐渐倾入肌理,清楚地提醒我发生了什么事。
“微臣做了什么,令皇上这般龙颜震怒。”我捂着红肿的脸,语气却格外地平静。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李振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冽,对我亦是发自骨子里的不屑和嘲弄。
我这才意识到李振睿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发这么大火。
“西陵阁?”
我这三个字令李振睿的怒火更盛,“你为什么要去西陵阁?”
李振睿声音逐渐逼紧,“谁让你去西陵阁的?”
“你为什么要破阵?”
“你为什么要烧了西陵阁?”
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李振睿一步步走近,不容我有多余的思考时间。
突然,他抓住我的左手,将之向我身后的墙上撞去。
我被他的大力拽着贴在墙上,而我的手正被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着墙壁。
心口的痛夹杂着手上的钝痛让我几乎晕过去,但意识却分外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
我很想说,我没有动阵法,我没有烧西陵阁,是有人栽赃嫁祸。
可是李振睿会相信么?
他现在一心认定了是我做的。
实在难以想象,为了白芸希,李振睿竟然这么待我……
感觉我的心似乎被他生生地挖了出来,鲜血淋漓。
“怎么不说话?”
“说啊!”李振睿眼中射出熊熊火光,几乎像疯了一样。
他停止了砸墙,只拽着我的双手紧紧地按在我身后的墙壁上,眼睛直视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芸希永不超生?”
我痛得低下了头,却被李振睿扼住了下巴,逼我直视他。
“谢凌熙,我没想到你这么狠!”李振睿的眼睛像刀子一般凌迟着我。
我真的没想到,李振睿是这样想我的。
我苦笑了一声,“白芸希是该死,但我没有破阵。”
李振睿眼中有着霎时的迟疑,但瞬间又是火光,“除了你,今夜没人进过西陵阁。”
他冷笑道,“谢凌熙,朕没想到宫中还有你这么多帮手,你是在逼朕挨个清理么?”
李振睿说完,房前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李振睿拉着我的手将我拉到那个黑色的身影面前,黑色的面罩被摘下,是一张熟悉的脸,但此刻他身上伤痕累累,想是已经动过刑,奄奄一息。
“小顺子,朕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个主子……”李振睿冷笑。
我低着头凝视跪在地上的小顺子,“你为何不走?”
小顺子嘴角尚留着血迹,却艰难地抬起头对我笑道,“我……放心不下公子。”
我蹲下身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现下你恐怕要丢了性命,可有后悔?”
小顺子颤抖着手想来触碰我,还没够到便口吐一口污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不……后……悔。”
我伸手抚上他的眼,将他睁开的眼睛闭上。
李振睿在我身后冷嘲一声,“你们还真是主仆情深。”然后对着外面的侍卫道,“拖出去。”
很快的,小顺子的尸体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血痕留在地面。
我站起身,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双腿发麻,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在柱子上支撑自己。
“我没有烧西陵阁。”我再次强调。
“李振睿,你为何不信我?”我失望地看着他,“在你心里,我真的如此不堪么?”
李振睿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但依然皱着眉,“即便不是你做的,但你依然难辞其咎。”
看到李振睿此刻悔恨痛惜的模样,我冷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白芸希自寻死路,与他人何干。”
李振睿怒瞪我。
我却继续放肆地冷笑,越发无所顾忌,“李振睿,我告诉你,即便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有本事,杀了我!”
我倨傲和无视一切的姿态再次点燃了李振睿的怒火。
他将我猛地压在墙上,掐住了我的喉咙,“谢凌熙,你以为朕真的不敢么?”
“那你动手啊!”我的眼中射出更为狠厉的光。
李振睿盯着我的脸,眼中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复杂情绪,脸上是我从未看到过的陌生表情,他的怒火和恨意酝酿着,即将濒临爆发。
我闭上眼,等待着最后那一刻。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与李振睿会到今天这番田地。
就在清晨我们还是恩爱的夫妻,此刻已反目成仇。
世事无常,我猜不到结局。
意外而来的疼痛没有到来,但李振睿右手重重一拳打在我身边的墙壁之上。
接着一拳又一拳,直到拳头所经之处的墙壁都是鲜血,他也未曾停下。
看着他这样,我没有半分好受,反而是无言的心酸。
我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
针锋相对了这么久,我对李振睿却依然狠不下心。
看着他痛苦,我比他更难受。
事情已然如此,再如何做亦无济于事。
我将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认真地看着他道,“阵法因我而破,与你无关。若有十八层地狱,我来下,魂飞魄散,我来承受。”
你欠白芸希的,我替你还。
李振睿抽出我的手,却是离我远了些。
“算了,是朕对不起她,与你无关。”
他缓缓地说道,平静的语调中透着丝悔恨。
我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对不起的何止她。
李振睿转过身,慢慢向外面走去,背影分外寂寥。
“谢凌熙,我们结束了。”
耳边传来李振睿的声音,我震惊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李振睿口中说出的。
他是真的要与我断了吗?
我不顾笨重而疲惫的身体,追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认真的?就因为白芸希?”
我从没想过,我会输给一个已经死了八年的人。
“是。”李振睿平直的回答,让我更是陷入了迷茫。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阻碍你我,你依然要与我断了?”我前所未有地执着,继续问道。
李振睿不言,只继续往前走,似没有将我的问话听进去。
“李振睿!”我大喊一声,“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这是我最后一份骄傲,最后的一丝执着。
如果李振睿依然弃如敝履,那我实在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是,没有。”
李振睿异常清晰而干脆的回答终于断了我最后的念想。
我放弃追逐,停在门前。
李振睿说放就放,如斯洒脱。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场梦。
自始自终都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我倾情于对他的感情,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失去自我的人,如今是真的迷失了。
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原则,一次又一次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结果还是得到这样的对待……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我,真是何其讽刺。
思维逐渐飘散,想起了很多事,鼻尖的酸涩不堪忍受,我低下头依靠在冰冷的门框边无声地哭泣。
想起第一次在长生殿,我与他一帘之隔。
“蓬门又迭户,今始为君开。”
长生殿中有一副我看不懂的画,如今竟然懂了。
那首题诗现在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竟不自觉地朗诵了出来,“芸署官闲不似官,咸希毕契传灯情。虚受吾君益免恩,邑中遗爱定无双。”
一首很普通的诗,却蕴含了多少情,挂在长生殿中日日思念。
芸希吾爱,吾爱芸希。
可笑我如今才真正知道。
我本想问他:夫君,当日在宫外,你亲口对我说,来日采菊东篱,是否真心?
还想问:夫君,新婚之夜,红烛垂泪,我们彼此约定执子之手,是否一同到老?
我想说:夫君,我要的并不多,你知道的。
然而,我终究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当日缱绻深情,如今黄粱一梦。
“我输了。”我唇角扯出一丝笑容,艰难地对着李振睿的背影开口。
李振睿转过身,平静而淡漠地看着我,没有言语。
“对你的爱,我收回。”
“不能让你爱上,是我的失败,但我愿赌服输。”我继续微笑。
我已使尽一切手段,付出了身心,甚至愿为你受孕诞子,我所渴求的也无非是寻常的夫妻之爱。得不到便得不到,我谢凌熙不强求。
我不吵不闹,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梨花带雨,除了微笑没有丝毫其他的表情,这一刻开始,我与李振睿是真正地彻底地结束了。
言尽于此。
缘亦尽于此。
我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辰星,此星象正如此情此景,看来亦是冥冥中注定,逃脱不了。
收回视线,我再也不再看李振睿,慢慢地走回了房中,关好了门,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脑中回旋了数遍与李振睿从相识、相知、相恋到如今一刀两断的所有画面,然后再一一剖析,一一舍弃。
从此以后,我要将之埋葬。
谢凌熙,还是原来的谢凌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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