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回浮世清欢

“别追了。”石朗抬手制止，看着两人飞向峡谷深处，直到彻底隐入夜色消失不见的。缓缓收回目光，他侧首开口，“这样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确定真的不追？”
“嗯。”黑暗中传来的回音，仿佛自虚空而来，淡淡的语声，是属于年轻男子的。
“真不像你会做的事。”石朗似笑非笑。
“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何会放不下那人，原来从头至尾都只是他而已……”一直隐在黑暗中的男子轻轻叹息，话语却是意味深长，“如此的隐忍，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石朗转身看他，“你承认自己的失策？”
黑暗中的男子突然笑了，爽朗轻快的笑声在安静的谷中响起，笑声停下，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会才忽然叹了口气，“我想到了所有，却独独没有想到他的情，情之一字，实难计算啊……”
话语悠悠，石朗见他似不想再说，便开口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他并非女子。”
“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他只是一时的兴趣。”
石朗心念一转，“所以你才出手，你是想看看他会怎么选择，救或是不救。”
男子不置可否，走出黑暗，月光映在寒潭里，倒映着岸边男子的面容，精致而深刻的轮廓，眉宇间自有一股高贵气质，身着锦衣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极尽优雅沉稳。
“你就那么笃定他会救？”石朗见沉默不语，便当他是默认了，却见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我倒是真希望他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过日后受那般的折磨。”锦衣男子垂眸看着平静的潭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仁慈，不若说他死了或许便能了结这所有的一切？”石朗冷笑，“最是无情帝皇家，你也不会例外。”
“多谢石首领提醒。”锦衣男子也笑，笑得尊傲自信，令人不敢冒犯。
清月朦胧，照映出黑暗中穿行的两个身影。冷漓月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身边之人身上，但迈动的脚步还是越来越沉。
“秋城主好功夫啊……”冷漓月忽然开口叹笑，“四绝城的轻功绝学‘风过无痕’果然不负虚名。”
秋苍术神色不明，半晌才开口，“四绝城不得干涉江湖之事，这是祖训，我之所以隐瞒武功也是因为……”
“为何要救我？”冷漓月笑着开口打断，他想让自己的头脑尽量保持能够思考的状态，“你不是已经认清一切了吗？”他不是游楚衣以及欺骗了他的事实……开口问他，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回答，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迷离起来，努力睁开眼去看自己的手臂，映着夜色，发现流出的血色非常暗。
“其实……死未必比生苦……”他的声音轻若蚊鸣，仿佛呢喃一般。
“你给我闭嘴。”秋苍术低喝了一声，此时他也是心乱如麻，正要加快脚步，却见身边之人突然脱力般整个人向前裁倒，急忙转身抱住他，感觉冷漓月已经气若游丝。
“别睡。”他抬起他的脸，同以往一样，触手一片冰凉，冷得令人心惊，脸色是如同透明的惨白，心下一惊，再无法想其它，转身将他负到自己背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冷漓月咬牙一挣从秋苍术背上滑落，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坐在地上，即使看不清眼前但他仍然微抬着眼，眼底眉梢都带着倨傲，嘴角微微向上扯着，嘲讽一笑，“虽然不知道……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恐怕都要失望了……因为我可能坚持不到……”话音消散停下，冷漓月的身体已经缓缓向地上倒去。
意识朦胧中似乎听到一声巨响，响声之后是极致的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秋苍术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身上的气息和冷漓月的体温一样冰，一样冷，抿着双唇，他一言未语，动手拉下他身上的衣，看到他臂上的箭伤时突然震住。
只见插在冷漓月左臂的暗箭正闪着幽光，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箭上有毒！
怎么会这样？秋苍术骇然的看着那支箭，心口一阵激荡起伏，然后又沉沉的落下。
“为什么不说……”他放下那只手臂，看着他白衣染血，身上的伤口血淋淋的裂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岩石上。
眼前昏厥过去的脸，美丽的容颜如同冰雕，即便那双眼睛此时安静的闭着，神情里的痛苦却没有使隐在眉宇间的那份倨傲和疏离淡下半分，那种好像是从骨子里带出的东西，也是秋苍术最厌恶，最不想看到的。
人死灯灭，只要眼前之人消失了，他就再也不会有不甘，不会有愤怒，不会生出那些令他自己都震惊的情绪。
浮世清欢，如梦无痕，就当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就当他从来没有在他秋苍术的生命里出现过，他可以重新做回从前那个游戏人间的秋苍术，醉卧美人膝，累月为欢，缠绵缱绻至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