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方明楠在挂了最后一个电话后，蓦然转过身，才发现方晓凡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他内心一惊，手臂想做个什么动作安慰他，却发觉唐突。
    如果要他成长，就不能将他捆绑在这个温室里，那种娇宠对他只有坏处，只会让他从骨子里变坏……
    既然方明楠已经有勇气放童桐雨去自由发展，又何尝不可以放方晓凡去自由成长？
    思及此，他收回了手。
    “你不要我了……你当初就不要把我捡回来啊！你就让我死了算了，你这个坏人！”方晓凡也不动，站在原地，死命的流泪。
    流着流着，他突然一手脱下了皮鞋，朝着方明楠的后背就扔了过去。
    “坏人！你是最坏的人！”
    一直皮鞋砸中方明楠的后背后，他停下了脚步，方晓凡又迅速的脱下了另一只鞋准备朝他扔过去却被方明楠一个转身吓住了。
    “看来我的决定正确的很！”方明楠原本平静的脸上乍然出现了红晕。他基本没对方晓凡红过脸，这次是真心烦了。
    他两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后，疾步走到了方晓凡面前，一手将他手里捏着的皮鞋扔掉后，又抡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臂拽着，走向了浴室。
    方晓凡原本是无声的哭，被他一手拽住后，开始使劲的大哭，赤着的脚走在地板上，竟也会发出‘砰砰’的闷响。
    可见他走的有多用力。
    方明楠知道，虽然他是自己在走，但每走一步，几乎都是他用力强行带着他的身体。
    “我不走！我就赖在家里！我不走……”他呜咽着声音，开始使出最后的绝招。
    他的小手，死死的扣着方明楠的大手，他想用指甲掐到他的掌心里去。
    “你没的选择，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方明楠是铁了心要赶他出去，就算他哭死，他也不会心软。
    从方晓凡长到这么大，这是方明楠唯一一次天塌下来也不顾了。
    “我打死你！打死你！……”方晓凡咆哮着抡起双拳就狠狠的朝方明楠身体上砸了过去。
    那一小拳一小拳直击方明楠的心里。
    他忍着没还手停在了原地，听着方晓凡悲恸凄惨的哭叫声，不知道有多少时刻，他就败在了这哭声中。
    生怕方晓凡离开自己受一丁点的哭，离开家搬出来也是，不愿意他受气，却是养的他的脾气一天一天容不下他人。
    眼眶突然就涩了起来，微低下头，看见了他冒着青筋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衬衣下摆，眼睛却是清亮的瞪着他。
    泪眼模糊的同时，眼皮又红又肿，他哭一下，肩膀就耸动一下，哭一下，就用一份力气抓他的衬衣。
    在看着他的眼睛有半分钟之后，方明楠终于没忍住自己的心情，一滴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像晚秋的落叶，即使不说任何话，也能催泪流。
    方晓凡突然就止住了哭泣，傻傻的看着那个男人，手也松了下来。
    “爹地……对不起！”方晓凡沙哑着声音，轻轻的道歉。伸手抹了抹眼泪后又快速的伸手抱住了方明楠的腰，紧紧的抱着。
    方明楠像风化了般没动。
    思绪处于游离放空的阶段，分不清什么重要什么轻。
    “我让你操心了，我不乖……我听你的，我出国，我好好学习，我天天向上……”一句话被分成了好多半，他几乎咬一个字就哭一下，又忍一下停一下。
    方明楠蹲下身体将他抱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流了泪，抹去泪痕后，他的声音也格外的低沉，“在那边会有老师专门教你英语，等你习惯之后再去学校。我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你长大了，爹地留不住你，不管你到哪里，你始终是我儿子。”
    “我考第一名了你就接我回来，好不好啊？！”他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个条件，“在外面考第一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我要是考到了，你一定要接我回来！”
    成都。
    余半中在接到赞助方撤资的消息时，几乎半晕厥过去。
    整个剧组因为童桐雨不肯合作的关系才正式拍了一天就停止了正常工作，常常是拍半天休息半天，晚上大家就轮着做桐雨的工作。
    这已经是第四天的时候，桐雨没打算一个人回去，她已经妥协了。
    外面的报纸纷纷扬扬的传着各种消息，因为童桐雨的**，甚至传出了剧组资金链断裂的消息。
    林海始终没有逼过她。
    桐雨十分感激他，还有于爽。她差一点就收拾行李上了飞机，可鬼使神差，看着一路的陌生人，她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她能依赖别人多久？她始终要一个人面对各种事。
    “童桐雨！赞助方撤资的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你拖着女主角的戏份一直不拍，别人会撤资吗？！”余半中在吸了四根烟后将矛头对准了童桐雨。
    上到副导演、制片、监制、出品人，下到场务、道具、灯光师，全部围在一起。
    由于最大赞助商的撤资，男主角闻讯后，首先不干了！
    童桐雨给他受了天大的气！他都没嫌弃她是残花败柳，她倒好贞洁烈女的不愿意！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感觉自己深深呼一口气都有人在紧张着。
    “余导，对不起，如果早知道要这样，我也不签了。”这是实情，当初两人谈的时候，余半中是怎么跟她承诺的，怕是他自己也忘了。
    “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也想拍拍屁股走人啊！”余半中将剩下的半截烟头往烟灰缸里一碾，眉毛挑的老高，那细长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占着身后两个男人才敢这么目中无人！我就没见过哪个新人像你这样不懂规矩！你知不知道拍戏是什么意思！戏戏戏！就是逢场作戏！你不过就是一个工具一个摆设！怎么摆出让观众喜欢的姿态才是你一个戏子该有的本分！……”
    不听他的这番话，桐雨心里还不觉得那么寒碜，一听完，心都凉了半截。
    她的价值观和他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她认同演员是戏子，但绝对不认同戏子只是一个摆设和工具。
    如果只是单纯的摆设，那要剧本做什么？
    难道演员可以不讲究人物的灵魂仅凭肉体去取悦观众？那样拍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些低级趣味，能留住的，也只是一少部分群体。
    可这一个群体都是余半中的，她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开屏幕锁，是一条彩信。
    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田地，她绝不会在如此严肃的场合翻看手机。
    眼睛突然就闪了一下，再次定神的时候，屏幕上依然是那个人暴怒的表情，只是披着乳白色的丝被，唯独显出了他那张正经八百的脸。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再往下翻，连着好几张那人的脸，由于翻看的速度快，就像翻连环画一样，感觉那人的脸在动。
    她的笑容让在场的一群人震惊了。竟然还笑的出来！
    在她身后的几人好奇的往她屏幕上看了看，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小男孩的脸。
    ‘奶妈，我跟你告别的，我明天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爹地他下了决心要送走我，你要是今晚不赶来看我最后一面，你就见不到我了，’
    在方晓凡哭的红肿的**像下面，就是这么一段字。
    最后一句话还是用的逗号，桐雨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一双眼睛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她浑然不知周围一双双的眼睛全在她手机上。
    “这是你儿子？”场务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话一出，桐雨立刻将手机放进了包里。
    “童桐雨，你竟然还有心思分心？你说吧！这事情你要怎么解决！”余半中将烂摊子往她一丢，拿着烟盒开始找烟。
    “我这儿还有，红河的……”不知从那儿冒出个男人，将自己兜里的烟盒往余半中面前一递。
    “既然没人投资了，那就不拍了，回去。”桐雨说的轻描淡写，“如果您想要我赔钱，那您打错主意了，我不过刚出道，根本没钱，不信您去问林总……我还有事，先走了。”桐雨刚站起身，就有人将她的肩膀拍了下。
    “童小姐，如果我眼睛没花的话，你刚刚收到的彩信是方家那小子吧！听说你在方家待了几个月，总不会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吧？”那人跟余半中一条线上的蚂蚱，一个鼻孔出气，就是想从她身上捞一笔。
    桐雨笑了笑，转过身看向那人，“我跟方明楠，不是外界传的情人关系，他自然用不着给好处我，如果我和他真有什么，我用的着签你们这种小剧本吗？我直接让他捧我不是更容易吗？请您说话的时候经过一下大脑好吗？”桐雨的语气里有一种纯天然的镇定，听在那些的耳里，刺耳的不行。
    “你什么意思？要是你们真没关系，那我把你扣在这里，看看你和谁有关系？是方明楠呢还是宫善呢还是林海那厮……”余半中吸了一口红河，眼里的不屑更深了。
    “我今晚有事……”
    “那更好了！你打电话求救啊，就说我老余不放你走，你让你情郎乖乖的配我们兄弟几个的损失，我让你走！”余半中的眼神突然邪恶起来，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桐雨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乱，“你这是土匪的行为！我没有违约，投资方单方面撤资，你怎么不带着你这帮兄弟去要损失，你找我算什么！”
    “老子上一部片子就是他投的，这一部到你这里，别人偏偏撤资，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问题！你他妈有本事不**啊！”男人咬牙切齿的烟都抽不下去了。
    他一站起身，桐雨惊的往后一退。
    却又被后面的人往前推了一把。
    “你们别动粗，我这就打电话。”桐雨眉一蹙，从两面夹击的状况中跑了出来，那些人也没为难她，等着她打电话。
    桐雨再次拿出了手机，里面又多了一条短信。
    她一看到信息内容，那些害怕全都消失了。
    方晓凡说，我要做个比爹地想象中还要优秀的孩子，爹地他哭了，我比他更难过，
    依然是一个逗号结尾。
    脑海里全是方晓凡红肿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拨下了一个号后，转速的背转过身对着那一群虎视眈眈的男人。
    “我是童桐雨，我现在在成都市茂名大厦b座11楼012室……你带点钱过来，快点过来接我……恩，我要回家！”
    她前面的一句一句都说的十分慢，唯独到了最后一句，话锋陡转，一句话惊的那些男人都防备了起来。
    在决定送方晓凡出国后，方明楠一下午都没出门，等赵云回家后，便吩咐她提方晓凡收拾东西。
    赵云之前就听方晓凡抱怨过，说方明楠老想着送他走……没料到这事竟成真了。
    以方明楠对方晓凡的宝贝程度，赵云以为他不会这么做，要下这个决定，得多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