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警官，生老病死，各安天命，有什么好值得一惊一乍的吗？在我看来，人人皆是刍狗，死不足惜。”

“咣！”的一响，宋玉霖的右拳已经砸在了桌面上，他喝问道：“这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吗？你凭这种心态去治疗病人，搞笑呢？”

“警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你尚且不敢说自己的价值观全是正确的，又凭什么说我这种价值观是错误的？如果你喜欢说教，可以去当老师。”

王君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以两指并为一剑，叩击了一下桌面，道：“可这里，是警察局，你们的第一要职是抓住凶手。”

宋玉霖凶狠地瞪着王君，见王君依旧是平淡的神色，心知想从他身上挖掘到更多的信息已是奢望。

宋玉霖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刚才问话时我那么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当刑警的嘛，总得学学坑蒙拐骗，否则现在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人家不给我们说实话我们也没辙的。”

王君道：“理解。”

宋玉霖对靳凯说：“把材料打印出来，让王医生签字捺印。”

……

夏尘把目光从大屏幕上收回，看向了王庄平。王庄平摇了摇头，两个人便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王君的询问是没有什么疑点的。”王庄平指示说，“现在处里还有其他三起要案在侦，孟汇文负责谋杀案，裴书祥负责跨省抢劫案，岳震你尽快处理完那起组织作弊罪，之后去协助裴书祥。夏尘，王俊鹏贩毒案虽然基本办结，但距离检察院提起公诉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就放手去查。”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会后，夏尘来到了专门配给自己的办公室。他走向安排给自己的那张办公桌，发现桌上没有一点杂物，之前应该被人清理过了。

马笑笑在这时推门而入。她先将左手端着的咖啡杯放到桌上，道：“欢迎欢迎，来，先喝杯咖啡提提神！”

夏尘抬头看着她，只见这位深鲸硕果仅存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冬季执勤服，黑色的毛领簇拥着她白皙的下颚。

年近三十的马笑笑外貌平平，总爱束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走路生风，办起公事来雷厉风行。

作为行动处的内勤，她分管的是案情梳理、案卷检阅、会务安排、内部宣传、后勤保障等等工作，在没有大案要案需要集中加班侦查的时候，她才是处里最忙碌的人。

夏尘诚恳道：“谢谢笑笑姐。”

马笑笑用腾出的左手竖起食指快速摇晃，一脸坏笑道：“小尘同志，受禄要有功的！来，这些都给你。”

马笑笑把右手环抱着的一摞文件砸在了夏尘的办公桌上，力道之大，竟让桌子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她说：“前十页全是需要你签名的保密协议，二十到四十七页是其他警种部门提出的技战法报告，需要你进行检查和标注。后面的都是些杂项工作，我在最后一项上列出了任务清单，你尽快完成……”

夏尘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反问道：“怎么这么多？”

“你以为自己活在小说里吗？看清楚，你现在站在体制里啊，当然有很多日常工作需要你去处理啦。”

马笑笑边说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记事本软件上找出备注名为“夏尘”的文档，开始阅读道：“先说下你这周的工作啊。

今天下午去市局十楼参加互联网侦查的培训课，明天早上参加梁亚的追悼会，中午去高铁站接省厅领导回单位。

下午你要代表深鲸行动处去咱们市局的内部苍龙学院开讲座，主讲王俊鹏贩毒案的侦破过程，对了，你至少也要做个PPT吧……”

待马笑笑交代完所有的事宜，夏尘苦笑道：“你这样排，我哪来时间办案子？”

“鲁迅先生说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比如晚上啊，比如周末啊。”

马笑笑语调一转，有些哀伤地看向南墙上的白板，她说：“你现在坐的位置是梁亚以前坐过的地方。

我整理档案的时候才发现，他这一辈子参与侦破过1200多个案件，抓获的嫌疑人有3300多名。”

夏尘没有说话。梁亚作为一个警察，贪财、自私，犯下过背叛组织的罪过。

但他也通过日日夜夜的辛勤工作消除了如小山般堆积着的罪恶，至死方休。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每一个接触过他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马笑笑离开后，夏尘拨通了谭鸿副局长的电话。他说：“我知道自己一个小民警直接给局长打电话非常的愚蠢，但是我有一件事求您。”

“你于市局有功，我愿意帮助你，不过只有一次机会。”电话那头的环境声很嘈杂，但谭鸿的声音还是非常的沉稳和清晰。

听到“只有一次机会”的时候，夏尘愣了愣，他承认自己也会有些遗憾，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道：“那么现在就用掉这次机会吧，我希望您能亲口告诉梁亚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位英雄。”

得到谭鸿肯定的答复后，夏尘了却了一桩心事，长舒了一口气。他拜托谭鸿的事情看似简单，实则难办。

姑且不谈眼下深鲸特别行动处处境尴尬，单凭梁亚曾经确实背叛过组织这一点，一个市局副局长就不该为他冠上“英雄”之名。

夏尘看了一眼壁钟，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决定充分利用这些时间整理思路，理清王俊鹏犯罪集团贩毒案的始末。擦去梁亚的字迹后，夏尘首先在白板下方写下了“杨波”的名字。

这个迄今仍旧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犯罪嫌疑人才是整个案件的起点。一条黑色的线将“杨波”二字圈起，随后向上直行，在到达白板中间的位置时线条断开。

夏尘手腕抖动，写下了“曹清”的名字。他皱了皱眉，把那个别出心裁的富家千金“秦悦”的名字也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