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刚才的所有对话都没有避及殷无月。
沈归荑转头对上殷无月仍带疑惑的目光,不自觉的咬了咬嘴唇,心下思绪念头乱撞,不知道该不该对殷无月坦白。
绪玄衣见这情形,在一旁吞吞吐吐道:“……不、不是吧,难道你从来没有告诉他??”
只有你这种蠢到升天的人才会把自己的身份随时随地暴露出来好不好!!
“什么没有告诉我?”殷无月赫然抓住她的手腕,嗓音收紧道:“沈归荑,究竟有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
沈归荑微微叹气。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蓦然就下了决心,将全部因果通通讲明,说:“我并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也不是。”
“我刚开始那么了解你,是因为我原就不身处其间,我纵观全局能够看得清所有的人事物,我不光了解你,我还了解所有人。可当我身处其间了以后,我才发现我也不过是任人磋磨的一个炮灰,并且根本无法凭我一己之力将原来的全局送回原位。”
周遭气氛微沉,殷无月沉默须臾,像是听懂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略显沉闷,眼神复杂,问道:“……那在那个时空里,我们是什么结局?”
沈归荑垂眸,半张脸都隐藏在光影暗淡中,那神情里藏着隐晦,脑海中浮现和他在胭脂醉初次交锋的情形,历历在目。
“因为世仇,我死的很早。”
殷无月闻言微怔,快速道:“所以你离开我是在怨恨此事吗?两个时空,我和那个时空的‘我’是不一样的人,子不受父过,我不会再出于任何目的去对付你——”
沈归荑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
“……自保?”
沈归荑抬眸,那眼神融在了暗沉中,自嘲道:“马上就要横扫生命做回尸体了,那我不妨告诉你,我假死的原因,起码大家都死个明白。”
“我知道你一开始就想杀了我,所以我绞尽脑汁的靠近你,想要成为你最得力的手下,没曾想我与你有缘。可是——”
“不管在哪个时空里,你身上背负的命格都是克妻,只要与你相爱之人,无一例外都会暴毙惨死。”
这是她亲自写下的人设。
也是苍天对她这种水文作者的惩罚。
“所以我怕了。”
话音就到这里落下,殷无月已经全然明白了。
他并不是纵观全局者,没有任何的上帝视角,他不知道自己的命格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意会铸下这种滔天大祸,他只是在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
可谁都没有错。
是苍天作践。
“可是、”殷无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不再颓唐。
“可是既然现在乱局已定,所有原定的人事物都已不按原路进行,因果变幻无常,”殷无月想到关窍,再次伸手捉了她的手腕,“那凭什么我们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掌心的暖意烙印在沈归荑的手腕上,像是山洞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困兽。
沈归荑被猛然点醒,她受住殷无月投来的灼灼目光,眼神中是同他一样的微妙。
“如今乱世必起,已然人人自危,这不是我们的劫,这是所有人的劫,你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次?”
殷无月的眼中闪烁执着,心里紧绷,手腕的温感顺着他的掌心蔓延,与他的坚毅纠缠。
他神情真诚,正色道:“——赌我们能够逢凶化吉,赌我们能够负负得正,赌这苍天有道,我们不会分离。”
“生,我和你一起生;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我不想一次再一次的被作弄在黑暗里,如果非要阴阳相隔,那那个人就是我。”
沈归荑听得心里直跳,鼻息发烫,耳根红到了胸口,长久以来的压抑被他这一番话打得溃不成军。
殷无月眼睛闪闪,二人眼里皆薄含热泪,“我想守着你,我舍不得你,要是老天不允许,那就用我换你活。”
“你愿不愿意,陪我赌一次?”
沈归荑能有什么不愿意。
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对殷无月并非无意,既然戾帝没死,绪玄衣还当了汉奸,天庭的边角料们都活的好好的,而且四舍五入她也算是真真正正死过了一次。
谁都没有遵从轨迹,谁都没有按照老天的安排,凭什么他们就还会是原结局?!
就算是沈归荑的原身是头驴,那也轮到她来磨好事了!
更何况,四舍五入,她他妈的才是老天!
沈归荑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微沙哑,下定决心郑重应下道:“我——”
“我愿意!”旁边绪玄衣被这爱情感动的潸然泪下,打断了两个人生死相依的氛围,用袖子轻轻拭泪,略微哽咽。
“沈归荑,你的心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了吗?你不愿意,我愿意!”
沈归荑僵硬的转头看向他,慢慢掰了掰手指关节,清脆的声响在大殿响起,和殷无月同频微笑着向绪玄衣靠近。
一刻钟后,绪玄衣的左眼珠子差点被沈归荑和殷无月打进右眼框里。
绪玄衣瘫坐在地,手颤颤巍巍的捂着自己的左眼眶,满含热泪看着眼前满满已婚感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沈归荑的脸深深埋在殷无月的颈窝里,贪婪两个人在一起时候的每一寸美好,紧紧抱着他。
她低言道:“有你真好。”
他们不是没有亲近过。
只是这一回,是沈归荑没有任何顾虑,是两颗心最相近的时候。
沈归荑现在幸福的简直头晕目眩。
两个人决定拼死一搏,那就必然先要破开结界。紧抱的手缓缓松开,沈归荑才发现——
她他妈的居然是真的在头晕目眩!!
刹那间二人周身燃起一层屏障,如白纱泛光,又如烈焰沸腾,跃动的波光犹如火焰,将二人包围在了炙热中央。
沈归荑和殷无月丝毫未伤,除了头晕根本不受影响。沈归荑注视着这层屏障,还以为是魔君弄出来的新花样,抬指触摸道:“……这是什么?”
指尖与屏障融合的一瞬间,这层白火便化作了真正的烈焰,殿内的所有烛火都在噼啪作响,火光在她的指尖盛开,屏障瞬息缩小,快到在殷无月满是沈归荑身影的眼中只剩火影!
刺激过大,抬手揉了揉眼,等再次能够看清全貌的时候,他突然惊觉——
刚才那只揉眼睛的手……是沈归荑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归荑突然察觉不对,刚才的许多动作都不受自己控制,那白火屏障还在周身燃烧,可就是不见殷无月的身影。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震惊道:“我们??合二为一了?!”
在旁边目睹全程的绪玄衣顿时喉间紧收,看着两股力量融合为同一股的强势,颤声道:“……这是双……双、双生魄!”
两种声音一道响起在这死寂殿内,狐疑道:“什么双生魄?”
“双生魄,乃两个人魂魄双生,原为一体的灵魂被一分为二,相遇就必定会为对方所吸引!成为伴侣乃是万里挑一的天生一对,魂魄结合,则是天命钦点。”
天命钦点。
是以她可以运用属于殷无月的五成灵力,是以她从来都躲不掉殷无月,因为这都是宿命的安排。
是宿命扔掉了她最开始安排的剧本,告诉她现在无需故步自封!
白火屏障随着她坚定的想法愈燃愈烈,两个分裂许久的魂魄再次结合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拔地倚天,沈归荑的衣袖翻袂在这势如怒龙的其中,疾风伴着火光铮铮嘶鸣。
绪玄衣看得脚软,他抬袖遮面,躲在角落处避着这四溅的火光,疾风不知道掠过多长时间,他猛然在风声中听到了一下清脆的裂响。
他垂袖抬眼,只见那层困住他们的结界乍破!一片又一片的碎片落在鬼魅的血腥间,原本魔界的昏沉被一扫而空,光芒从沈归荑的周遭直射而出,像是钢刀破尘!
“世间事既由我起,那就由我来闭。世道大乱,也该我拿大女主的剧本了。”
沈归荑的背影模糊在这层白火当中,她捏决割破昏沉,岂料迎接她的并不是意料当中的晨曦。
——而是另一重狰狞。
魔君的速度够快,那清光戒中释放出来的邪灵已然开始肆意作祟,天际被这些邪物弄得乌烟瘴气,帝衹与魔君兵刃相见,众神君忙着到处补上结界的裂缝。
与当日九幽炼狱开启的场景更甚!
沈归荑回首望向绪玄衣,“你要知道,主角才是真理,我不嫌你临阵倒戈来的晚,你可想好了,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绪玄衣站起来理理自己的衣衫,眼神坚定的堪比特种兵。
沈归荑脚尖轻点一跃,就已飞身行至半空,她混迹在如乌云狂潮的邪灵中间,见帝衹抬手变幻抚琴,以琴声为击。
一抹凶光随着琴弦拨动刹那飞出,琴声带着杀意震天,连带着沈归荑听得都有些耳鸣。
她评价道:“……帝衹的琴艺……当真如脱缰的野马……”
“还不是因为你拿走了我的剑!”那琴光与邪灵混淆,铿锵交错,帝衹大声喊道。
多年不用兵器,还真的忘了这帝衹的神器早就被自己顺走,抬掌时神剑在她掌心飞转,沈归荑提高声音喊道:“抱歉!我来助你——”
沈归荑陡然收紧手指,剑柄从掌心中露出光芒,她纵身跃进魔君身旁的乌压中,魔君抬剑格挡,剑锋相撞的蛮力让她的面容被这电光火石间所刺亮。
“沈归荑!小心身后!!——”在沈归荑体内的殷无月突然发声提醒她。
她的眼睛瞟向剑面,猝然间瞳仁缩小,下意识将头偏向一侧,剑气兜头盖下,仍在原地空中飘摆的两缕发须被猝不及防的斩断!
帝衹踏尘而来,那琴光削发如泥,墨发被疾风吹乱,他的脸上埋没在昏沉中,看不清任何的情绪,但那双眸子极亮。
亮到她发现帝衹一直注视着的,原就是她。
沈归荑此刻敏锐的意识到,他绝对不是失手。
而是有意!
沈归荑眼中锋芒凝聚,气道:“你他妈的天生反骨吗?他要反天,我要帮你,你居然来杀我!?”
帝衹在灰尘漫天中格外安静,他面如沉水,看似波澜不惊,喉间干涩道:“知道的,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