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讽刺的对比

林疏雪轻咳着，往后缩去。周辞乐想去触碰的手被她躲开，此时她倔强的眼神隐在濛濛月光下，表情悲伤却又决绝。
绝美容颜下，是一颗无比高傲的心。
她怎能忍受自己家破人亡，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呆在他身边？
若周辞乐没有从头到尾都瞒着她，她或许可以。但远在几个月以前，他就开始寻找收集自己父亲的罪证。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无理取闹是非不分的女子吗？
枯涸的眼眶再度迎来泪水的洗涤，林疏雪不愿落泪，却情难自控，
“我们家的事，怎么就不是我的事，凭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瞒着我，就连我先结识的朋友，也要替你一起欺骗我。”
周辞乐见她痛苦，实在痛心疾首，他们中间隔了太多来不及说的阴差阳错，他本想事情结束后，再一一告诉她，可现在她自己发现了。
于是在林疏雪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叹了口气，只得先耐心安抚道，
“你与林相，本就有隔阂，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也是担心你难堪受气。郡城遇到陌沉时，我也很吃惊，她追查害惨自己家的元凶本就没错，只是你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意外。”
是啊，他们句句都有理，句句都没错，那错的就是自己吗？
“你们都没错，那就是错在我，错在我是奸臣之女，享了万民的福，所以该被你们捉弄。”
林疏雪闭上了眼，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原本舍不得触碰的青丝已经缠绕成结。看着她如此难受，周辞乐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上去抱住她，柔软的身躯冷得如同三江的水。
他摸着她的头发，一点点理顺，下巴点在她的头顶，他紧紧抱着她，一刻都不愿撒手。
林疏雪这次仿佛认命般，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然而眼眸里却是一片深恨。
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周辞乐不敢对她做什么，抚摸着她消瘦的背脊，一起躺到床上。他紧紧搂着怀中没有动静的人，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海上的枯木，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烛火被吹熄了，房间里一片安静，二人亲密无间地拥抱，这看似祥和幸福的一幕，然而他们的心却越来越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关起来的林疏雪没有再大吵大闹叫喊着出去，而是沉默地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周辞乐见到这样没有生机的她，心情愈发复杂，可是他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若是不这样看着她，她绝对会有一走了之的决心。
然而林谓的案子这时却查得飞快，短短几日下来，人证物证已经俱全，只差板上钉钉了。
宫里的林疏月和曲如凝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那一夜告诉萧平羽的所有惊天秘密仿佛水下的气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处罚，没有动静，皇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一切的图谋被掩盖，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这两相对比下来，简直讽刺得可笑。
沉默许久的林疏雪这一日破天荒地对着一旁给她喂药的周辞乐冷笑出声。
“你们口口声声民生正义，为何不查国公府，不惩罚那个想要姐妹相残的曲如凝？看来你们对坏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只敢动更弱的坏人。”
周辞乐哑然，他不想让她见到这些，可如今适得其反，“曲如凝会有报应的，不是现在。”
林疏雪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再度冷然道，
“锄奸扶善不过是你们权衡局势的推手，给虚伪找一个好的理由，何必假惺惺呢？”
被林疏雪如此鄙薄，冷嘲热讽，他都没有动怒，依旧是个温柔似水的好夫君，一点点给她喂药，既虔诚又耐心。
这一刻，林疏雪毛骨悚然，他好像爱着她，却又囚禁着她。
“林相多半会被判流放，林疏月在宫里也降了位分，我已经尽力没让这件事影响到你，母亲那边我也去说了，好好待在我身边可以吗？”
周辞乐抬眸，深邃的眼神满是伤情，但在林疏雪眼里看来，他在以一个高位者凝视下方的语气请求她。
林疏雪沉默了一会，直视着他的眼神缓缓道，
“父亲流放之前，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二人对视，周辞乐忍住了拒绝的念头，只得答应，他这时还不忘哄她，
“那就快快喝药，把身子养好吧。”
林疏雪皱了皱眉，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日色晕染成一片浓荫，漆黑的地牢却伸手不见五指。潮湿的环境臭气熏天，虽说林疏雪同样进过地牢，但这次林谓的境遇与她之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林谓所处的牢房有着重重锁链，周辞乐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让林疏雪到这里见林谓最后一面。
“父亲，判决已经下来了，没有判死刑，而是流放。”
在牢房里看起来已经苍老了十多岁的林谓，宛若风烛残年的老人，极其吃力地回道，
“让我这把老骨头去流放，圣上真比先皇还要仁慈啊。”
到了这个时候，林谓也不忘记讽刺萧平羽。
“你对那些被你害过的人，有过后悔吗？”
看着嘴硬的父亲，林疏雪问出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后悔？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朝堂上多少党羽勾结，他们只追着我一个人打，这又怎么能算公平？”
林疏雪闭上嘴，痛苦地睁着双眼，道义的谴责煎熬着她为数不多的良心。
见到林疏雪这般模样，林谓知道她心软，“周辞乐没对你怎样吧？他可曾给你气受，说要休弃你？”
林疏雪摇摇头，话含在咽喉，就是说不出来。
“没了林氏给你做靠山，他厌弃你是迟早的事，金陵那里藏着一笔钱，若你在这里过不下去，可以去……那里。”
说到最后，林谓哽咽住口，苍老的面颊几乎瘦得脱了相。
林疏雪也忍不住直掉眼泪。
“你这么会算计，这么会留后手，怎么没给自己留点余地？”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林疏雪稳下心神，终究不舍地离开了。
临走时，林谓还继续道，“别担心我，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
这句话差点让林疏雪走不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