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终究无碍

朔风凛冽，金照树叶。阳光与寒风同行，吹起的漫天灰尘迷人眼。
世子府上下不停有家仆和大夫进进出出，带刀的侍卫们十步一人将庭院围得密不透风，房中死一般寂静的氛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
怀祁抬头正想发问前来之人，却正好对上一双不怒自威的深沉眼睛。
长公主来了！
怀祁和一众侍卫立刻让开路，长公主带着宫中的御医们鱼贯而入。
此时周辞乐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床帷垂下成几道颓靡的阴影。林疏雪半跪在床头，眼神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背后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但林疏雪没有回头去看，仿佛床上要死的那个人是她。
然而下一刻，林疏雪半跪在地上的身体被人猛地拉起，猝不及防之际，她一个回身，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房间内，林疏雪被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板上。
她颓然闭眼，似乎没有丝毫感觉。
“林疏雪，你回京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安生度日，何苦再生事端，你看他为了你大动干戈，又中了一箭，辞乐要有什么事，你也得去死！”
长公主愤怒的咆哮响在耳边，林疏雪此时才回过神来，听到周辞乐名字的一瞬间，眼神亮了一瞬转而又寂灭下去。
宫中带来的太医全都围在床边查看周辞乐的伤势，长公主心焦，此刻正在毫无仪态地踱步，长安侯还在边关戍防，京中无人敢告知他这个消息。
林疏雪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才听到有太医舒缓的语气道，
“长公主稍安勿躁，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贼人的一箭并未刺中要害，世子无碍，只需后面多加调养，勿要再伤神了。”
太医院首席如是说道。
听到这句话，房间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严肃紧张的氛围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长公主凝重的面色散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地上呆了半晌的林疏雪听到这也终于回过神来，似乎回了魂魄。
林疏雪缓缓站起，由于在地上待了太久，站起时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她却恍若未察，向床头走去，想看看周辞乐现在如何了。
“站住！”
长公主怒喝道。
林疏雪脚步不停，依然拨开众多围着的太医，执拗地向周辞乐走去。
长公主气急，直接让外面的怀祁带着侍卫进来，命令他们将林疏雪拖走。
怀祁面露难色，世子现在昏迷不醒，他当然应该听长公主的，可若是世子醒过来，发现他们这样无礼对待林疏雪，不得狠狠罚他们。
因此，没有侍卫敢真的去拖林疏雪起来。
眼看长公主稍缓的脸色又要发起火来，怀祁想了下，赶忙上前去林疏雪身旁劝道，“世子妃，世子已经无事了，现在可不要触怒长公主殿下，好好和我们出去等候吧。”
林疏雪泪如雨下，眼神恍惚，精致的脸蛋涂满了未尽的哀愁，看得周围人心神一颤。
怀祁不敢再看，只得缓缓拉起她，将林疏雪带了出去。
长公主看着林疏雪退出去的身影，面色凝重。
怀祁将林疏雪带到了府中一处收拾好的偏院，现在长公主守在主院中，一看到林疏雪就生气，因此不敢将她留在主院其他房间，但也不敢就这样放任林疏雪。
若是她又跑了，周辞乐醒来又得气昏过去。
安置在偏院中，派人严加看守，但谁也不敢在吃食上苛待了她。
林疏雪倒也不反抗，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似乎毫不在意现在的处境。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着林疏雪这般可怜又无措的模样，怀祁哪敢再看，默默退了出去。
他们都退出去了……
林疏雪眼神空洞，偏院寂静的小院似乎连朔风都不想来打扰。
她缩在房间一个角落，神情悲苦，抬头看着房中打开的窗棂，日色橘黄般落下，云朵成花团，落在她的眼中，一切都离她远去。
此时，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原本她拼了命地想离开他，却不想被他找到，却害他差点丧命，如此二人的纠葛更深了。
她不想欠他，却深深亏欠了他……
回想起二人的一幕又一幕，林疏雪喉头哽咽，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温暖的霞光透过窗纱凝固在她晶莹的脸庞，眼角含珠，眉眼俱带哀伤。
曾几何时，幼时的情谊原本最为纯粹，可却因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上位者内心的龃龉，让他们默契地再也不敢相见。
后来，她认清现实，一心追求自由，渴望脱离京城，他们互相利用，互帮互助，成了假夫妻。
经历过的事情宛如浮光掠影，重重压上心头。
他们赌书泼茶，一起治理后宅，后来远在郡城，共赏花灯。回到京城后，多少午夜梦回，他们相拥而眠，到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林疏雪默默想了一夜，望着天边的夕阳垂下，皎洁的月光升起，如今这样的情况她很难睡着，她也不想睡。
脑中杂绪纷乱，但林疏雪也慢慢理出了头绪。
方才怀祁告诉了她幕后凶手是谁，陈白衣要她死，其实也没有太惊讶。
现在细细想来，他对自己的敌意早就很明显了。一开始在郡城遇到他，恐怕与陌沉脱不开干系，若是周辞乐没有追过来，也许她很难活着到达玉川。
陌沉会保护她，但这个陈白衣处处给她找麻烦。
看似亲切的调笑实则在试探自己的人品，若是没有人为他们洗刷往日陈氏旧案，恐怕陈白衣早就弄死自己了。
昔年，她的父亲林谓还是位高权重的宰相，对还是清流的陈御史百般打压，甚至包庇同僚，将陈御史下了监牢。他们一家死的死，流放得流放，同族之中只剩个陌沉和陈白衣活着了。
或许，这不是他们的真名……
陈白衣真的这么恨她吗？她的父亲已经伏法，全家也被抄了，独独留下一个她好似安然无恙，所以他不甘心是吗？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又好像亏欠了他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