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请去找寻你的光亮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庇护之力并没有被彻底地融合，他们的力量并不足够强大，楚临深一面需要布下杀招，一面还要谨防受伤给宋兮云带来更大的伤害，真可谓艰难至极。
“丰明？苍生？哈哈哈哈……是女娲把你们给教傻了吧？活在世上，不管自己，还管起他人来了？真是多管闲事烂操心！”
伏羲虽为那几道剑招所伤，力量却仍旧强大，他一手操纵起了一个厚重的炉鼎和一个强大的法阵，一面冷笑声声。
宋兮云伸出长空伞，一面掐诀用伞上银铃坠子弹出杀阵，一面闪身躲过。
饶是强大如她，此时也因未彻底融合庇护之力而不能和楚临深合作得分外顺利，时间着实太紧，面对着伏羲，她体力已有所不支，殷红鲜血从金衣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躲？猫捉老鼠的游戏，吾倒是很喜欢。”伏羲仰天大笑片刻，目光却又转瞬间变得愤恨不已，“不过，你们这样有趣的人，却是女娲的护法！是那个贱人的护法！”
他也很可怜不是么？
他并不知道自己来自于何方，只知道自己是和女娲同时出生的，并且在那之后不久，有一个白发苍苍，自称“盘古”的老人走过来告诉他，他需要在未来和女娲成婚，创造生灵。
自有记事能力开始，他便被盘古百般嫌弃，说他法力如何如何地比不上女娲。在懵懵懂懂的孩童时期，他是在无数的责骂声中度过的，对女娲的情感，也从最开始异性间的吸引，逐渐转为嫉妒厌恶，再到，最后的痛恨。
不知何时开始，增强法力，成了他心中永远绕不过的执念。
他讨厌女娲，更不愿意去管别的事情，创生和补天太耗法力，自然不会为此浪费精力，他所做种种，只是为了自己的一身强大功法。
所以，他宁可冷眼看着女娲因为创下生灵和补天耗尽所有力气，也不愿意分出半分精力来帮助。
“对你而言，这叫多管闲事。可，于我们而言，这不是！”宋兮云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艰难地站了起来，手中长空伞上的点点血迹宛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从选择修仙的开始，我们就知道不能看着无辜之人受难，看着作恶之人逍遥法外，这是我们的道心所在。”
“平白看着你造下杀孽，毁掉我所珍视的一切，绝不可能！”
她素手一挥，伞尖指向前端，眼神更加坚定。
如果不能用庇护之力制服伏羲，天诛亦无法引下。
“祸源是在盘古大人的偏心，可，女娲娘娘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这样痛恨她？”楚临深提剑的手微微颤抖，身后龙尾长长曳下，正酝酿着一个巨大的法阵，“而且，你口口声声地说痛恨她，厌恶她，却一面又靠着她造世主的名声享受他人的敬仰供奉，像你这样自私虚伪的人，想不明白这些，自然正常！”
伏羲像是被揭开了一个费劲隐藏的阴私，当下更加狂躁地挥动巨大的双臂，直向他们砸来。
可方才那些话，显然让他的招数有些乱了章法。
宋兮云再度撑开长空伞，银铃铛铛间，问心剑芒与之相交。
底下传来了更多的哭喊声，是年幼的孩童被一道魔气贯穿而过，死在了身后父母无助的目光下，是那些冲在前锋的战士再也没能回到妻儿和父母的身边，是完好的家园顷刻间坍毁，万千生灵流离失所……
女娲娘娘的慈悲目光似乎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天道庇护之力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是守护之心。
是自强护己。
是女娲娘娘给二人的守护。
是楚临深给宋兮云的守护。
亦是那些前赴后继、为道奉献之人给黎民苍生的守护。
护己，护所爱，亦护苍生。
也正是在这一刻，墨色的问心剑和红白相间的长空伞再度交汇于天地间，亮出了一道黑白相间的光柱，顶端，是一朵双色莲花。
女娲娘娘昔日的教诲似乎化成了点点金符，交杂在了这柱光束下。
庇护之力在这个时候，被真正的参破和交融。
“此器在手，道心永存。我有一招，可破长空，亦可卫世，护我所爱，这是我的道心。小黑龙遭遇了那样的对待都能赤诚待人，秉承护世道心，可你呢？伏羲，你的遭遇相较于他，有那么不堪么？我问你，你有道心么？你不顾一切，拼命增强自己法力的时候，可有想过当年修行的初衷？”宋兮云飞身向前，冷声问道。
问心剑和长空伞同时迎头劈来，伏羲的左胸上再度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他的道心……
他有道心么？
或许，曾经是有的吧……
他也曾有一个小小的英雄主义，想要在创下世间后去守卫那些“孩子们”。
可那又如何呢？
当年的道心早在盘古的一句句责骂和比较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满心赤诚的少年，终是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灭世之人。
当双色光柱彻底落下后，楚临深尚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宋兮云施了定身咒术。
“轻轻，你这是干什么？”
他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忙惊慌道。
“对不起，小黑龙，我欺瞒了你……”
那个金色的身影撑着长空伞再度飞起，身后翅膀展开，长尾缓缓曳下。
“参破融合庇护之力的终点，是以身为祭，重启天诛灭之，天地浩劫方能结束。”
“所以，如果你我之间终有一人要为苍生赴死，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雷声阵阵，瘦弱的女子亦在杀阵中被一道道天雷击中——是天诛阵法的开启所引下的……
才几道，就将她疼成这样……
也不知当年的小黑龙究竟是如何熬过那九十九下的？
宋兮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着了，她勉强用长空伞稳住身子，手中以凤血飞快地画符。
那是一个代价极大的献祭杀阵。
“宋氏兮云，今以庇护之身为祭，求开天诛！”
阵起，她的身体被无数根金色锁链穿过，风声烈烈，正混杂着楚临深的哭喊和滚滚天雷。
“宋兮云，回来！宋轻轻！”
可是没有人理他，此时一道最为强大的天雷之箭终于落下，直向困在光柱中的伏羲击来。
千古大神，魂飞魄散……
恶念所聚邪神，亦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暴怒地看向伏羲，似是在责怪那同生共死咒竟将他彻底害死，却没有想过，要不是那么个同生共死咒，他根本没有出来的机会。
恶念聚成的邪神，自然是自私贪婪，想不到这些。
“姐！”宋兮远好像终于明白了她先前说的离开是什么含义，立在地上，无助地叫唤着。
那场惨烈的战斗终于结束，天空中落下了瓢泼大雨，人们立在雨中庆祝着邪神和伏羲的死去，为劫后余生不断欢呼，虔诚地看向楚临深。
定身咒解，天边，一道金色的身影也如秋日枯叶般，萧萧而落，地上立着的黑衣青年连忙纵身飞过，将她稳稳接住。
宋兮云无力地倚在楚临深的怀中，一手抚上他的面庞，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全力。
“临深，临深，如临深渊……是啊，从万年前的亲族尽丧、自焚而亡，五千年前的替身赴死，再到这一世的不受家人待见、痛失至交……你的一生，确实，都在如临深渊……”
一道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唇边落下，轻轻坠在淡黄色的沙粒上。
“对不起啊，说好要和你相守一生的，如今，竟是要食言了……我不是故意要欺瞒你的，可你要知道的话，必然不情愿……我，不想让苍生出事，也不想，让你受伤。”
年轻女子嘴角溢出了更多的鲜血，面上笼罩着死亡的灰败气息，玄衣青年满面泪水，慌乱地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却还是无济于事。
他腕上系着的辅灵锁愈发暗沉了下去，似乎已经不能再起到原先之用，这也同样在昭示着主人生命的逐渐消逝，往昔种种皆从其中悄然飞出，几道虚影回荡在四周——那是前两世二人的相伴，更是今世二人美好的相遇。
宋兮云看着周遭拜伏在地上的人们，轻声道：“如今，你身上罪名已消，会受到大家的景仰，不会再横遭污蔑。所以，小黑龙，别再如临深渊了……请，好好活着，去找寻你的光亮吧……”
“不要，轻轻，我不要……你就是我的光啊，你，你要是没了，我还能到哪里去找寻光亮呢？”楚临深慌张间，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灵龙之心有强大的治愈之力，若是剖出，定然能拯救一二。
问心剑一点点没入胸口，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勉力撑起了一个法阵，死死护住怀中的女子，不让她被淋湿一点。青年发丝凌乱、浑身湿透，雨水的冲刷下，举世无双的年轻灵龙在这一刻显得分外狼狈。
宋兮云勉强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轻轻握住了那柄问心剑，“别伤害自己了，小黑龙，你知道，这样无济于事的……问心剑，不是为了伤害自己，而是让你省问自己可记初心，你莫要心生执念，用它做出前世那样的傻事。”
“好可惜啊，要是没有伏羲，我们的生活该有多么美满，”她气若游丝，转头看着一旁痛哭不止的宋家人，轻声道，“我，本想看着宋兮远娶妻，再为爹娘养老送终的，可惜，不能够了……”
“小黑龙，听话，答应我，好好活着，哪怕是没有我，也请你好好活着，别像前世一样去做拿那些傻事。鲛人族的风气之变，我还未及完成，希望你能多多帮忙，下一任天命星君的择选将要敲定，也得请你多多关注……侠之大者，为天下苍生。总之，这个世间需要你，你需要好好活着……”宋兮云含水的双眸微微抬起，她不舍地看着楚临深，试图能将那张脸牢牢记住，“我相信，往后余生，你一定能找到别的光亮……”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虚无，她的身形也在缓缓消散，融成了点点金光。
青年悲痛万分，他忘了如何走路，只能顺着金光一步步往前爬去，在地上无助地伸出双手。
可分明，什么都没有了，那些金光最后都化为了虚渺的白烟，留在他手里的，只有满地沙尘。
地上还剩着一本发烫的命簿微微亮起，昭示着下一任通天意之人的姓名。
“不要……”
泪水和雨滴混杂在一起，迷离着楚临深的双眼。
“宋兮云……轻轻……云凰……阿云……”
他徒劳地嘶吼，叫着宋兮云的每一个名字，可惜，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全散在了急促的风雨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什么都没了……
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光，也没了……
他说过要护好她的，是他无能，没有看破她的欺瞒，以为只需要庇护之力的交融便可……
可再自责也无用了……
如今，他们之间，缘分已尽……
那个会婉婉转转叫他小黑龙的人，那个会一次次安慰自己，保护自己的人，从此，不在了。
她曾救他于孤寂，最后却又留他一人在世……
黑衣青年的一头乌发霎时间变得雪白，楚临深行在泥地上，一步一跪拜，却也不知，是在向谁祈求。
庇护之力只能得一次转世，涅槃重生亦只得一次，那个天诛祭阵已耗尽了所有可能。
何况眼下庇护之力已彻底陷入沉睡，再难有所作为了。
他还能向谁祈求呢？
向天道？
可天道，还会像当年那样，再行眷顾吗？
楚临深抬头，无助地看向天空，可那里，除了迷蒙大雨，什么都没有。
所谓问心，原是省问自己，可记初心。
她在给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是否就存了牺牲心思？却害怕他在死后难捱，特地提醒他莫要忘了初心。
他的初心，是守护，护己，护所爱，更护苍生。
但眼下最开始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初心或许也很难保存了，与其这样让她失望，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