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颐乐坊的乐堂内,全场宾客座无虚席。
自乐堂的天窗倾泻下来的朦胧月光,映照着台上风姿绰约的人儿。除了那响彻乐堂、涤荡心灵的歌声,再无一丝杂音,众人的表情皆如痴如醉。
新进入的两个商贾模样的男子未引起多余关注,便走到了东南翼的廊桥阴影下。堂内小厮殷勤地跟过来加位,却被黄袍男子摇手谢绝。小厮离开之后,借着面具的掩饰,黄袍男子警惕地留心四周。
另一位高大英挺、面带赤木面具的男子,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之人。
今夜,许夭穿着一身银花沐月丝袍,黑色长发在脑后简单一束,略施粉黛。月色的映照下,淡雅的颜色和飘逸的衣摆愈发衬托得他绝美不似凡人。和着自己清越灵动的歌声,他随风起舞,翩然若仙。
面带赤木面具的年轻男子突然攫住了身旁黄袍男子的手,声音嘶哑:“古雷,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异常的语调令古雷也转向舞台方向,端详了半天,不由呆住了:“像,他真像头领当年救过的那个孩子!”
“没道理,太没道理!”年轻男子低语着,“若说是,那孩子明明是个女孩,怎么可能在这里当什么阉伶?若说不是,除了个头长高了,下巴尖了些,她的相貌并没有太多改变……”
“会不会是她的孪生兄弟?”古雷提醒道。
“不。”年轻男子笃定地摇头,“就算是孪生,也不可能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神和表情。当年她看着我时的那种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正在此时,一曲终了。台上的许夭在如潮的掌声中优雅地施了个礼,随即抬起头来望向乐堂上层,眸中波光涌动,唇角漾起动人的微笑。
年轻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那里是全乐坊最好观赏角度的豪华包厢。因为方位的原因,年轻男子看不见包厢中是何人正与这阉伶眉目传情,却瞅见了包厢门口一左一右立着的两个褐衣男子。
面具下的眼眸立时敛起,年轻男子转过身去,和古雷趁着热闹悄然退出了乐坊。
施展轻功腾跃数条街巷之后,两人隐身在一处民宅的墙脚下。
“终于甩掉了,还好对我们感兴趣的只是些小喽罗。”古雷长出了一口气。
年轻男子摘掉了面具,双眸在夜色中煜煜发光:“刚才你看清了没有,那包厢前站着的二人?”
“头领判断的不错,从身形、姿态来看,那两人绝对是天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幸好我们及时避开,不然势单力薄,今日可是要吃个大亏!”
“包厢中的正主,莫非是欧阳骊那老儿?”年轻男子失笑道,“不过,估计他那快入土的身子骨,也经不起几下折腾了。”
“应该不是!”古雷摇头道,“当朝皇帝已经卧病四年有余,大权早已旁落太子手中。”
“你指的是,欧阳宏拓?”年轻男子眉梢一挑。
“不错!据说宏拓太子一贯行事狠辣,当年借宫变之机铲除了前皇子和三位同脉兄弟,方才夺得太子之位。”
“这皇帝老儿随时有可能归西,太子应该正忙着筹备登基大业,哪有闲情逸致来欢场取乐?”
“我也只是推测。不过,这欢场看起来声色犬马,警戒却相当严密。”古雷的神色凝重,“适才至少有逾十名身手不凡的暗探在留意宾客的举动,更别提散落四周的内卫。这天颐乐坊,绝非等闲之地。”
“这么说,那凤歌能自乐坊脱颖而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年轻男子若有所思。
“头领!”古雷不由急了,“不管凤歌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我奉劝头领若有任何关于他的念头,就此打消!一个人尽可夫的阉伶,不值得头领为他浪费时间!更何况,当年他还骗过你,你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呐!”
“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年轻男子蹙眉斜睨了古雷一眼,抬脚便走,瞬间消失在十字巷口。
“头领啊,你就听我一句!你这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啥时候才能改一改……”古雷急忙赶上,生怕他一施展开轻功,自己可就八杆子都撵不上了。刚转过巷口,却见对方正双手抱胸、双目炯炯地矗在当地,不禁哑然。
看着他的样子,年轻男子笑出声来,语气诚恳:“古雷,有本事你跟我换个位子,我便听你的话。”
“属下不敢!”古雷慌忙低头,惶恐不已。
“那你就别老想拴着我,骆驼惹急了还撅蹄子呢。时间不早了,赶紧找地方住店吧!”
“是……”望着他不羁的背影,古雷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第二日深夜,时间已近凌晨。
寝室内的灯光幽暗。许夭自浴桶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自晶莹无暇的肌肤上滚落,他跨出浴桶,拿浴巾擦干了自己的头发和身体,换上了丝质睡袍。欧阳公子不在坊中留宿之时,每晚结束了例行表演,他都会在临睡前泡个温水澡,以去除一日的疲乏。
许夭将泛着水气的及腰长发甩至身后,刚刚系上腰间的盘扣,忽觉身侧掠过一阵冷风。
下一秒钟,他已被人从身后扼住脖颈,径直拉至墙角。
“若是乱喊乱叫,我便捏碎你的脖子。”耳畔传来了低沉的威胁。
许夭的心念电转。平日乐坊的四周都有专人防守,此人能够越过重重防卫潜入自己房中,足见身手了得。但他搁在脖颈上的手并未使力,可见并不真想伤害自己。既然他深夜前来,一不为绑票,二不是杀人,那麽剩下的目的无非三个:劫财,劫色,或者财色并取。
想到这里,他不由稳定了下心绪:“壮士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他的镇定倒让对方有些诧异:“你不害怕?”
“壮士若想要我的命,方才就动手了,又何必跟我多费口舌。”许夭的语气平静。
数秒之后,对方竟然大笑出声:“你一定是她,不会错!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忍,一点都没有变。”
对方的话令许夭诧异万分,随即觉得脖子上一松,对方已到了眼前。
“你还认得我么?”
在对方的问话声中,许夭呆呆地凝视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不得不曾认,昔日的粗莽少年已经长成了个帅气性感的男子,外貌中的混血儿特征愈发明显,面容俊朗,英气逼人。他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也更加强壮,一头粗重的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那双昔日令自己着迷的猎鹰般的眼眸,依然光芒四射,摄人心魂。
许夭笑了,泪水却滚落了面颊:“沈……放,没想到,又见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