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休三日,待至甜葵病情好转。
三人坐船渡河顺利到达对岸城东,一路乘车前往,繁华街巷尽收眼底更胜城西,后终于黄昏落脚青城山下。
青蓝的天,灰蒙蒙的,积雪慢慢融化成水沿着山脉顺流而下。雪松林里小鹪鹩鸟叫个不停,天地山林一片清白。
拾眼高望,整座殿宇建落在青城半山腰正中,四周山势巍峨如卧龙盘绕。
“青-城-观。”
站在山门下,楚漓仰头念出上面那三个洋洋洒洒的大字。原来这里便是玄凌子所说的道观。
接着她抬手拔掉头上唯一的木钗,看了又看,紧紧捏在手里。不远千里才到亲临青城山果然凡尘圣地,她心中感慨万千。
玄凌子在天之灵,携汝之遗物归汝之故乡,但愿汝可慰藉矣。
石阶下有一小道士正打扫山门残雪,见到几个外来人的身影他不由疑惑,戊日登门怕是出门没看黄历吧。
冷风一吹,寒气袭骨他哆嗦了几下,背过身子继续认真扫地。
师父近两年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是闭关静修谁也不见,就是见谁都要训斥半天;不是叫他去三清殿跪香,就是罚他去打扫山门。罚的他每天饭都吃不饱就得干活儿,连个儿也长不高了。
“小道士?小道士?”
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扫雪本来就累现在他更不耐烦了。头也不回的答了句:“今日戊日,本观不上香祈福,不做法事科仪。诸位香客还是请回吧。”
说罢,小道士扛着大扫把就要离去。
“小道士请等等!”
楚漓叫住他,匆匆上前双手奉上木钗道:“请你一睹此物,我要找一道长,乃青城观、玄霄子。”
听到[玄霄子]这三个字那小道才停住脚步,本不想理会这群人的,可她们怎知晓师父的名号。
小道士幽幽回头,一张稚嫩的小脸冻得通红,拧巴着眉毛盯着她们看。
楚漓等人看到这小道竟然是个八岁孩童,她们脸色一下暗下来,沉吟不语。
方才那悠扬清朗的声音居然是从这个小孩儿嘴里说出来的?
幼童容颜,八岁小龄。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竟是这般的沉稳,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持重。
如果不是他衣襟处沾有几粒糖渍,楚漓绝对不敢相信这个小道士是个孩童,她甚至会误认为此人只是个头矮小的青年人而已。只不过大多青年男子都鲜少会喜甜食更何况还是道观里的道士。
所有也唯独小孩儿才会爱吃糖块,好像还是偷偷吃的,要不然衣襟上有糖渍怎会毫无察觉呢。
没等她们从思绪中脱醒,小道士直接拿走楚漓手中木钗,表情夸张惊讶道:“这不是我家师叔的束发钗嘛?为何会在你们手中?你们是谁又从何而来?”
看来这小道便是玄凌子同门师兄的徒弟了。
楚漓两手交叠朝他微微一礼,答道:“此钗是玄凌子道长亲手所托之物,我有要事求见道长玄霄子,烦请带路。”
小道士思索片刻,没回答她的话,只默默在前头带路。
一开始登阶上山楚漓还未觉得劳累,相反她有些激动。
身处异地的她们在周国无亲无故如同浮萍般漂泊无定,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各种伤害。那种不安和无助自打出走北国起就没办法从脑子里消失,她们比谁都渴望拥有一个容身之所。
看着层层叠叠的台阶,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却一点也不疲倦,她知道登山入殿即将会开启另一个充满希望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平淡的。
伴随心中期待她的脚步也愈发轻快。
远远被落在后面的是甜葵跟玉露,她们每上一段台阶体力就消耗殆尽,然后停歇下歇歇脚。停的次数多了,那小道士也就没耐心等了,最后干脆撇了她们引着楚漓一口气登了上去。
甜葵姿势不羁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道观里的道士都这么冷漠的吗?”沉默一会儿后,嘴里吐着白色热雾又道。“不过那小孩和咱们小姐还挺有力气的,一口气能爬那么多石阶,我真是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玉露同样汗透衣衫,不过也没豪放到直接坐在地上,比甜葵要精致一点只拿了块巾帕搭在杆上用来支胳膊,侧过身子依靠在栏边歇息。
“我侍奉小姐数十年从未发现小姐身体竟然如此康健,咱们在宫里的时候小姐可是风轻轻一吹又高烧不退的啊,何等柔弱无骨。但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
“变得怎么了?玉露姐你说呀。”
“变得坚强了,坚强的让这个做婢子有些心疼。”
“这不是件好事吗?玉露姐你不要想太多了,小姐从前虚弱多病缺少的就是人间活气,现下她身体康复就有力气可以做她从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啦。咱们应该为小姐感到高兴才对,你不要担心了。”
看着玉露一声不吭,甜葵忽然明白原来玉露姐姐还是在对“下毒”之事于小姐心怀愧疚,难怪她这么自责不已。
道观房屋宏伟壮丽,琉璃瓦片被残雪覆盖,屋顶四角雕刻着各种神兽和云纹,一种庄严而敬畏的感觉油然而生。
下廊是一排高大的雕龙石柱,以柱来支撑屋檐。大殿之后,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宽阔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古木参天,让人感到静谧而祥和的安宁。
她们在离灵官殿不远处的三清殿止步,小道士嘱咐在外等候着随即拿着木钗走了进去。
过了许久,终于从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道士身材削瘦,长得很清癯,两眉下垂,眼睛深陷,鼻子不高而直,嘴唇紧闭。面相甚为神威,乃权威之人。
“你姓甚名谁?”
“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你父母双亲是否在世?”
“我师兄玄凌子他是不是身故了。”
一连串的问题压的楚漓不敢对答。
面对语态强势且看起来不好惹的老道,她沉默着惶恐不已,方才所幻想的美梦于此刻打碎。
不过至少从这些问题中楚漓知道了眼前这个受人敬重的老道长八成就是青城观掌门人、玄凌子师弟———玄霄子。
“我………”她垂首吞吞吐吐。
没想到老道长竟然开口问出了结局。
可苦于无法言说的却是承认这个事实。
她该如何告诉这个老人家,他的师兄早就与他们是天人永隔了。胸腔里那颗燥热的红心,一下接一下地狂跳着。
假如他知道玄凌子是因救自己性命而死,恐怕盛怒之下杀了自己也有可能。
“快回答老夫!”老道焦急问道。
楚漓点点头,闷声应了个“是”字。
“玄凌子道长他…他是因我而死。”终于说出来了,心跳逐渐放慢,她松口气低下头不敢面对。
再抬头,那老道冷若冰霜,平静如水的脸上没有丝毫伤心难过,貌似死的那个人跟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这道长不会是气傻了吧?
“道长、道——长?”
老道士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甜葵和玉露不解的看向彼此,这是什么情况?同门师兄弟没了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师父,您怎么啦?”小道童忙上前问道。
老道摆摆手,“没事儿,为师这是发自内心的大喜啊!清吴你快去帮为师备两坛酒来!我要为你老师叔祭一杯酒!”
“这……”道童为难,师父这是怎么了。
楚漓冷脸看着。
没开口之前她还因为忐忑,怕说出真相而遭到这位老道毒手,可看这样子人家压根就不在乎所谓师兄情谊。
可惜玄凌子到死还挂念着这个伪面老道,亏得还是他的师弟。一听师兄驾鹤西去立刻大喜不能自抑,还嘱咐幼徒拿酒庆祝。
真让人心寒。
玄凌子啊玄凌子,你要是在天上能看见的话会不会气的吐血啊!
正默默哀道,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措不及防凑了过来。歪头盯着她,“你这样看着老夫干什么?莫非心有怨骂?”
嘿,还真让这老头猜中了。
楚漓讪笑,“没有没有。”
敢说有,她就惨了。
“没有就好。”说罢,扭头就走。
楚漓:“???”
这就走啦?不管不顾啦?
国师玄凌子临终前明明告诉她,只要拿着木钗交给这个人他就会帮她的啊。可是他拿走木钗就没了后话,怎么和玄凌子说的不一样啊?
女人刚要张口,老道士慢悠悠留下一句:“清吴,引介三位姑娘到静室休息。”
留在原地的小道童一身正气,恭敬答道:“是,师父。”
甜葵跳上台阶,调侃道:“小道士原来你叫清、吴啊。”
清吴别回脸去没应答,直接提袍向下走。“三位,你们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