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唢呐

午时三刻。
唢呐一响，非红即白。
夜色朦胧间，一顶红娇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四名小厮模样的人正稳稳地抬着轿子。
轿子两侧的窗户上贴着喜字。
一袭红裳的柳沁在队伍的最前端吹着唢呐引路，两名举着步辇的男子紧跟着她，队伍的最后还缀着两人，同样举着步辇。
如果此时有活人遇见，断然不敢拦下这迎亲队伍。
轿子最终停在了穆家，宣和府。
柳沁收起唢呐，反而敲响了铜锣，一时间铜锣声震天。
未就寝的穆秦听到这铜锣声之后，叫醒了即使在梦中依然垂泪的妻子叶蕊。
两人穿戴整齐之后，站在了穆清音的门外。
穿着褂皇的穆清凌心如止水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化妆师们，多少觉得有些滑稽。
她如瀑般的长发被盘起，戴上了精致的头饰。
穿着身上的褂皇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细密的金银丝线绣制而成的最顶级款式。
好一个“婚姻美满，长长久久。”
她不禁在心底冷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定在下个月的冥婚会提前，但是对于她来说，早和晚也不过是一死。
她能陪着真正的穆清音去一趟城南书屋，纯粹是为了能够让她的胞姐好受一些。
“清音，吉时已到，就让爸爸送你一程吧。”穆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伴随着低声的啜泣声。
穆清凌知道自己的父母终究是没舍得将穆清音拱手让人，所以选择了由她来替代穆清音成为阴婚的候选人。
虽然同为养女，但是这明目张胆的偏爱，终究是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负责引新娘出门的老妇人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妇人总觉得这穆家小姐，脸上萦绕着浓重的怨气。
但这不是能容她置喙的地方，所以牵着穆清凌的手，走到了门边。
一打开门，便看见了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的穆秦和叶蕊。
妇人看着二人的打扮，也不像是送女儿出嫁的喜装，反而更像是出殡的丧服。
看得老妇人胆战心惊。
要不是穆家开价高且爽快，她一个乡道妇人怎么会跑到这富人区来为一位富家小姐掌事。
穆清凌感知到了妇人的紧张，顺嘴调侃了句：“老人家，你可知道什么是阴婚？”
那老妇人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浑身僵直。
内心的腹诽成真，她哆哆嗦嗦地劝诫：“小姐，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
但是她眼珠子一转，一合计当下的时辰和当家作主人的打扮，哪还能不清楚真实情况。
这一次是她被钱蒙蔽了双眼，不然谁会触霉头去掌阴婚，都怪她老婆子贪财。
穆清凌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滑稽，便也没有再刺激她。
她都不怕死，旁人又在怕什么。
她柔柔地冲着两人唤道：“父亲，母亲，受累了。”
叶蕊的手帕按在了眼角，喉咙间的呜咽声凄凄惨惨地回荡着。
穆秦叹息，然后背过身蹲在了穆清凌的面前，“上来吧，爸爸背你出门。”
穆清凌也不矫情，她趴在了男人的背上，感受到了他宽阔的肩膀。
眼泪猝不及防地坠落，这是他第一次背她。
老妇人打着红伞撑在两人头顶。
或许是希望也得到一点注视，她鬼使神差地垂首靠在穆秦的颈侧，然后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嘶——”穆秦没忍住惊呼出声，他没有料到向来温和的女儿会在这时候咬他一口。
但是此时他内心涌上来的是一阵酸涩，“清凌，你咬吧。”
此时轮到穆清凌傻眼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一切不会有人发现。
直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的时候，她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活着是值得的。
原来，自己有被注视，她开始贪婪地奢望，如果她没答应互换身份，该多好。
柳沁耐心地守候在门口，此时把玩着手里小巧的唢呐。
她瞥见了蹒跚而来的新娘。
似乎有些不太对，穆清音是被穆秦背着走出来的。
这时候，柳沁才惊觉这一行为犯了大忌，也顾不得尊卑，举起手中的唢呐冲着穆清凌的肩膀就敲了上去。
噗通一声，穆清凌似乎是被重物来了那么一下子，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
连带着穆秦也没站得起来。
柳沁呵斥：“穆家主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穆秦红着眼眶，嗫嚅道：“我只是想，尽到一些做父亲的责任。”
穆清凌蹙眉，揉着自己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觑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女子。
而那女子说出的话，简直说进了穆清凌的心坎里，她的眼眶也倏然红了。
“如若要是想尽到到父亲的责任，早干吗去了？”柳沁毫不客气怼道，“别误了时辰，上轿吧新娘子。”
老妇人看这阵仗，当即缩着肩膀装作一只鹌鹑状，闷不吭声将穆清凌扶起再送上花轿。
穆秦眼睁睁地看着轿子迅速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然后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肩膀回去了。
也没心思管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
穆清凌听见轿子停下的时候，感觉还没有一刻钟的时间。
等她下来的时候，抬着步辇的以及抬着轿子的人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老妇人，以及巧笑倩兮的柳沁。
眼前，就是已经布置好的喜堂。
说是喜堂再是敷衍不过，慕宅四处挂着白幡，灵堂内摆放着扎好的纸人和骏马，甚至还有纸车。
慕国云和章萍端坐在灵堂之上，背后挂着的喜字格外突兀。
冰棺里的人修容之后，勉强恢复了三成生前的容貌，由于落水，巨人观是避免不了。
所以婚礼的流程变成了她和一只公鸡拜堂。
穆清凌跪在地上，朝着慕浩的父母僵硬地弯了下身子，柳沁却是直接摁住了她的头，硬生生在地上磕了三下。
起来的时候，她的额角有些泛红。
最后司仪喊着送入洞房的时候，穆清凌隐约感受到了后怕。
几名壮汉钳住了她的手臂，老妇人拿着一根针，在火焰上过了一遍，穿上黑线，便向她走来。
“夫人，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忍。”说着，拿着粗针居然将她的嘴巴缝了起来。
穆清凌没有想到自己还要遭受这番侮辱，她极力地扭动着身体，但是却无动于衷，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沁了出来，剧烈的疼痛险些令她痛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