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国,韶华,闵琴山。
清冷的夜幕皓月高悬,银辉如霜倾泻而下,将山间笼上一层寒意。山林中,充斥着杂沓的脚步声,五名身着黑衣的刺客在树丛间穿梭搜寻着什么,仿佛一个个幽暗的鬼影,于林间时隐时现。
怀槿藏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俊丽的脸上透着几分惨白,正咬紧牙关捂着受伤的左臂,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没入泥土。见刺客向自己所在处靠近,他压抑着声响,于草丛间缓缓移动起来。柔软的杂草被他挤出一条轨迹,又在他离开后不久慢慢聚拢,不留任何痕迹。
突然,沙沙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怀槿一惊,正欲压低身形逃离,一刃剑锋猝然自耳边划过,劈入了地面。他错愕地转身,五名刺客已至眼前,为首的男子不屑地笑了笑,“你真的以为能逃得掉?乖乖受死吧!”
虽然身体十分疲惫,衣襟与面容都沾染着尘埃,怀槿却始终挂着从容的微笑,上挑的眼角透出清高之色,“你们以为杀了我,大哥就会跟你们走?回去告诉滦王,抱着他的妄想进棺材吧!”
“还在逞口舌之快么!”男子顿时怒上心头,钢刀一展,刀刃直直斩下。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刃风,怀槿未作躲闪。并非不愿而是不能,事实上他并未习过武,即使反抗也只是徒劳。就在他认为将要命丧此地之时,刀刃在喉前咫尺停止了前进,一把长剑猝然自刺客腹部拔出,飞溅的鲜血红成一道鲜艳的斑纹,刺客蓦地卧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面对眼前景象,怀槿一时愣住了。一名青年正拼杀于刺客之间,仿佛舞姿一般的招式毫无破绽招招凌厉,顷刻间步移乾坤,剑花伴着鲜血一朵朵绽放又刹那消逝,空余流光一瞬,只一刻的画面便恍若永恒。即便看不清面孔,怀槿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前方翩雅轻盈的身影吸引,久久不能转移。
待怀槿回过神,其余四名刺客已再无气息。青年一甩手中长剑,滴滴血珠洒落地面,随即将剑轻挽入鞘。他侧头看向怀槿,一袭黑衣几乎融入夜色,相貌虽不算十分出众,五官却相当秀气,一双眸子沉静得恍若深潭。
“你……”怀槿刚开口,青年倏地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摁在树干上,随即紧贴在他的身旁。
树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如毒蛇般在怀槿心头逶迤而过,引起一阵寒意。怀槿屏住呼吸调整着心绪,眼神不知不觉落在青年脸上。此刻,对方正凝视着树后刺客的身影,沾了鲜血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随着刺客的远去而移动,蓦然间,二人的视线竟出乎意料地相撞。青年冷静的瞳中盈着一份凛然之色,果敢而坚定,隐隐含着一丝光华,一瞬间竟让怀槿陷入其中。
见怀槿出神地盯着自己,青年的表情浮上几分不悦。待刺客消失于树丛间后,他将怀槿放开,“看什么?”
怀槿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竟如此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方才的情绪,脸上勾起一抹笑容,“多谢相助。”
青年拉起怀槿的左臂挽上袖子,瞟了一眼伤口,作势便要包扎。怀槿心中挂念着兄长的安危,急着离开,便摇了摇头,“不必了,小伤而已。我还要去找人,就先告辞了。”
怀槿正欲将手抽出,青年突然加大了握着他左腕的力道,强硬地道:“闭嘴别动,我给你处理。”
怀槿顿时疼得咬了咬牙,虽然心知青年是在帮助自己,但还是有了不满。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尚未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何况眼前此人看起来比他还小上些许。
青年一边为怀槿处理伤口一边问:“你要找谁?”
看着青年专注的面容,怀槿轻声道:“我大哥。”
“你的大哥?”青年抬起头,有些疑惑。
“嗯,我与他白天在躲避追杀时走散了。”如此说着,怀槿心中的担忧愈发浓重。待青年为他包扎完毕,便迈步离去。
青年劝道:“你还是不要急着走比较好。”
怀槿没有回答,行不多远,脚步蓦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连续几日奔波逃亡的疲惫已让四肢酸软无力,他却重新站稳脚步,保持身体挺立,姿态优雅。
青年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来到他身旁,“你大哥身手怎样?”
“比我厉害很多,刚才的刺客应是不在话下。”
“若是如此,他不会有大碍。你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去找他。”
怀槿的脸上顿时有了愠色,“怎么能等到明日!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青年霎时抽出一把匕首,向他所在方向掷去,破空之势掀起一阵风吟。怀槿微微一怔,正想着为何青年要对他动手,身后便传来身体扑倒在地的声音。他回首看去,后方竟是一名刺客,已被匕首刺中眉心。
青年擦过怀槿身侧拾起匕首,寒光一转收入腰间,面无表情地望向他,“若你明日还想活着见到你大哥,就待在这里别去送死!”
怀槿怔了怔,只得留下。不仅因为青年言之有理,也因为他低沉的语调中那份不可违抗的气息。怀槿不免有些纳闷,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无法反驳他的话。见青年抱着剑坐在了一棵树旁,怀槿亦走去缓缓坐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夜半还在这山中?”
“卓韵之,只是路过此处的旅人而已。”韵之说着侧头瞟了怀槿一眼,“你又是谁?”
怀槿仔细想了想,市井传闻中未曾听过这个名字,看来确实只是普通人,便不再询问。思及如此,疲乏感再次涌上,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慵懒,“我叫怀槿。”
听着怀槿的语调,韵之想了想说道:“你先睡一会儿,有我在这里看着。”
怀槿应了一声,心里对韵之却并无信任之感,只是闭眼假寐,但因为过于疲倦最终真的睡了过去。进入梦乡后,怀槿倚着树干的身子渐渐瘫软,忽然滑下靠在韵之肩头。
感觉到肩上传来沉重的压迫感,韵之望着怀槿不由轻叹了一声,之前这家伙无论多么落魄总是一副优雅自得的模样,现在倒如烂泥般压在自己肩头,何况他还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维持这姿势竟也不觉身体难受。
韵之本想叫醒他,张了张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扶住怀槿的身子想让其重新靠于树上,手指摸到怀槿右臂时,却触碰到了坚硬之物。一块质感温润的极品美玉自怀槿袖中落出,韵之的神色蓦地透出几分复杂。
没想到他竟然是……难怪被滦王派出的刺客追杀。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必将成为极大的优势……
看了看怀槿熟睡的面容,韵之将碧玉放回他袖中,轻柔地挪动着他的身体,让他平躺在了地上。怀槿俊秀的面庞沐着银色的光芒,显得安静祥和,与之前判若两人。望着身旁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韵之轻轻笑了笑,心道这家伙睡着时倒出乎意料的可爱。
当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打量怀槿,韵之的耳根不由得泛上粉色,默默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