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君之辨

翌日，怀槿几乎是惊醒的，正暗暗骂着自己警惕性太差，就闻到一阵香味。抬眼一看，是韵之正架着几条鱼在烤，烟雾袅袅，穿过层层枝叶，朦胧于天际之上。
“这烟雾不会引来刺客吗？”怀槿不禁微微蹙眉。
“也会引来你的大哥。”韵之淡定地回答。
见韵之如此平静，怀槿也不再多言，整理了头发，抚平了衣袂，悠悠起身走向对方。韵之将烤好的鱼递给怀槿，香气四溢。
“这么多烤鱼，难道你还准备了我大哥的？”怀槿接过鱼问道。
韵之微微颔首，怀槿心生惊讶，未曾料到韵之竟如此细心。仔细一想，韵之虽然态度强硬，但毕竟是救了素未蒙面的自己。扭头凝视韵之沉定的面庞，怀槿蓦地想起昨夜那轻盈凌厉的身姿，以及对视时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眸，心底莫名的有些触动。
韵之被怀槿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凑到他身前，“……你在看什么？”
怀槿一愣，尴尬地扭开头，手中的鱼骨落在了地上，韵之亦不再说话。突然林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怀槿立刻警惕起来，韵之倏地起身，长剑瞬间出鞘，沉静的目光紧紧锁于前方树林。
须臾，林中走出了一名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于黑袍之上，容貌与怀槿有些相似，轻轻勾起的嘴角含满温柔的笑意，狭长的凤眼微微弯曲，让一张脸显出几分撩人之感。怀槿一见他不由得欣喜地喊道：“大哥！你没事，太好了！”
“我辛辛苦苦找了你一个晚上，你居然在这里悠闲地吃鱼？”男子一见怀槿这副模样，笑容刹那沉了沉。
怀槿急忙解释道：“我们只是想用烟雾把你吸引过来，顺便烤了鱼。”
“你们就不怕把刺客引来？”
“不必担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韵之面无表情地插道，熄灭了火苗。
男子的目光落到了韵之身上，笑容变得温和起来，“是你救了怀槿吗？真是十分感谢。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卓韵之。”韵之起身递给男子一条鱼，“你呢？”
“叫我怀铭吧。”男子笑眯眯地道。
韵之听罢微微颔首，神情突然郑重起来，“如今你们兄弟已经团聚，而我又救了令弟。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怀槿诧异地看向韵之，怀铭则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什么交易？”
“我的真实身份是史国的三公子。”韵之说罢，认真地打量着神色微变的二人，“现在你们需要摆脱追杀的危机，而我想要夺得史国王位。不如我们三人合作，你们助我登上王位，成为史国臣子，这样史国便可保护你们的安全，免遭滦王的迫害。”
“史国三公子？……传闻中没听过你的名字啊。”怀槿顿时心生疑惑，“你所说的是真话？”
“我从八岁起便离开王宫在外流浪，从未参加过会盟，市井间没有我的传闻实属正常。”韵之说着看了怀槿一眼，“当然，相信与否最终取决于你。”
怀铭神色复杂地看着韵之，没有回答。怀槿却不以为然地问：“你想要登上王位？”
“王座只是第一步，最终的目标是成就问鼎大业。”韵之的话语没有任何犹豫。
怀槿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眼中透出清高之色，“你大概误会了吧，我和大哥并不畏惧刺客。史国一直是大国中最弱的一个，能否保护我们还是个问题。况且，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王就能让我们辅佐的。”
韵之听罢走到怀槿面前，将腰间长剑猛地插入地面。随着清冽的剑音响起，他跪坐于怀槿对面，袍袖轻扬，又缓缓落下，“至少我昨夜保护了你，不是吗？”
怀槿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我不知是否能够满足你们的条件，但你可以提出问题，以辨别我究竟能否成为你们的理想之君。”韵之凝视怀槿的目光十分严肃，“若是认为我不合格，也请给出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绝不放弃。”
春日的阳光落在韵之面无表情的脸上，同时亦映出瞳中一份奕奕的流光，面对他的认真劲，怀槿有了几分兴趣，“你为什么想成为君王？”
“为了结束四百年的纷争与战乱。”韵之沉静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方才也说过，我自八岁起便在市井中流浪，曾经并未想过要成为君王，因为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争这个王位。但待在民间时，看到无数人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希望能够安定的生活，官员们却依旧歌舞升平毫无建树。后来我扭转了想法，与其盼着别人，还不如我自己来结束这样一个战乱的时代。”
这个不同于从前所闻的说辞，让怀槿愣住了，心海不禁跌宕起层层波澜，韵之瞳中的那抹光华竟快将他也一并感染。但立刻，怀槿又对韵之的曾经有了疑惑，便继续问道：“作为王族的公子，你为何会在市井中成长？”
“因为从小就被我的两个哥哥排挤，在宫里只能过被欺负的日子，所以逃了出来。”
“我听说由于史王没有指定接替者，史国公子之间为了王位争得六亲不认，你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辅佐的人么？”
“我父王现在病重，朝内由相国高斐辅佐。在我十五岁那年，父王让三个公子出国历练，三年后谁先回国王位就交给谁。今年正到约定的时间，我的两个哥哥都不是泛泛之辈，史国境内几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恐怕我踏入史国的一刻就会没命了。”韵之顿了顿继续说，“除了与我同母所生的妹妹，宫内没有任何支持我的人，事实上我并没有能赢过两个哥哥的实力。”
“原来如此。”怀槿缓缓抬手托着自己的下颚，“即是说，除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史国所有力量你都无法借助。”
“没错。”韵之点点头，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明说了吧，你们如果辅佐我，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是成功，我便能实现你们的全部价值与愿望。目前你们陷于被追杀的境地，天下究竟又有多少地方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实现你们的抱负？在如此状况下，愿意相信我的承诺、冒一次险么？”
怀槿望着韵之隐约带笑的面孔，不禁为之动容，不可否认韵之所散发的气质已将他深深吸引。怀铭亦轻轻笑了，“还真是听到了有趣的说法。答应你也未尝不可，反正目前我们并无可去之处。”
韵之将长剑收回鞘中，起身看向怀铭，“那么与我结伴同去史国都城安平吧。”
“没问题，先下山吧。”怀铭将手中鱼骨扔掉，在韵之与怀槿交谈之时，他已将早饭解决。
三人拨着繁密的枝叶，向山下而去。路途中，怀槿一反常态地没有言语，只是时不时看一看韵之的身影，若有所思。当行至山腰时，林间突然发出杂乱的脚步声，十余道人影闪至三人眼前。怀铭的面色瞬间严肃下来，韵之将手覆在腰间剑柄之上，怀槿静静看着前方的刺客，亦提高了警觉。
然而刺客却并未攻来，为首的男子瞪着怀铭厉声道：“大王花了四年时间才寻到你的踪迹，你以为能够轻易逃脱吗！大王吩咐过，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我们前往滦国，要么成为尸体被我们带回去！”
怀铭听罢冷笑起来，微微眯起的眼中充满寒意，“想取我的性命尽管过来，我是决不会和你们同行的！”
刺客首领咬了咬牙，握着手中钢刀，却迟迟没有行动。韵之忽然上前，惊得刺客们的目光均紧跟其上，全身戒备。
“看来你们对自己的武艺并不是很自信。现在所余的就是全部人手了吧，包括我们身后藏着的两个人。”韵之说罢，意味深长地瞟了瞟后方树林。
怀铭和怀槿均不由一惊，没想到韵之会走出交涉。
被韵之点破事实，刺客首领不禁蹙起眉头，不作回答。韵之沉定的眼光直直落于他的身上，低沉的嗓音充满魄力，“以昨日的伤亡来看，现在的你们根本毫无胜算！若想活命就立刻离开！”
刺客首领冷哼一声，“你是何人！在此口出狂言！”
“自然是他们的同伴。”韵之一拂衣袖，朗声应道，语中隐隐透出威震之意，“该做出选择的是你们！是执意与我们拼杀送死，还是放弃这次任务保存性命，现在立刻决定！”
语毕，韵之将长剑缓缓拔出，莹亮的剑身映着他瞳中自信的光华，散出凛凛杀气。刺客首领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笑话！就算放过你们，向大王汇报失败！我们也不可能活命！我们唯有拼死一搏！”
“若是你们造成全员身亡的假象，滦王还会杀已死之人？”
首领一怔，一时没有回答，脑中进行着激烈斗争，犹豫半晌依旧没有做出决定。
韵之嘴角噙着一丝笑容，“还不赶快离开，难道需要我教你们如何装死？”
首领将韵之打量片刻，略一挥手，四周手下已全数离开。他将钢刀收入鞘中，身形一闪，亦消失在山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