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雨如晦

夏日的骄阳洒于宫道之上，群臣沐着阳光，踏着刻满斑斓岁月的青石，向大殿前行。高斐身侧聚着不少臣子，偶有几名独自走着，但均待他进殿后才陆续走入。
正殿，韵之正襟危坐于朝堂之上，宽大的袖口轻置两侧，显得庄重沉稳，“近来，滦国与兰国战事未决，芦国也与桓国开战，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大王，芦国既然已经对桓国发动进攻，那么攻打我们的时日也不远了，臣以为应该加强边防。”大将军章啖说道。
高斐也出列，轻抿的嘴唇显得有几分刻薄，“我国夹在芦国和滦国之间，不仅是芦国，滦国也有可能对我国发动突袭，应增加兵役和赋税，做好应战准备。”
这时怀槿优雅地迈开步子走出，面带微笑，“大王，我可以请教相国一些事么？”
韵之点头应允，四周立刻向怀槿投来诸多目光，夹杂着挑衅、怀疑、冷漠，众人均对淮国二公子的身份心有芥蒂。
怀槿却对此并不在意，眉间染着一抹清高，从容地笑着，“相国大人，目前我国粮食储备丰裕吗？”
“近几年虽然有快速发展，仍不算丰裕。”
“市集繁荣吗？”
“我国一直不怎么重视商业。”
“在我看来，应继续发展农业，同时兴起商业，坚实的经济是厉兵秣马的基础，我们不能只事防御，也必须主动进攻。”
“照我国现在这情况，能不顾及芦国和滦国？”李张眼中充满挑衅。
怀槿淡定地回答：“目前芦国和滦国都陷于战争中，席国也由于兰国的侵略元气大伤，正是我国在夹缝中得以发展的大好时机。”
“怀先生，难道想行兼并之事？”章啖厉声问道。
“那是自然，如今这个时代，统一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如果我们不想被动挨打，就只能增加实力主动出击，偏安一隅是绝对行不通的。要成为强国与其他大国对抗，首先要有坚实的经济基础，从而带动军队强大。臣建议大王减免赋税蓄积粮食，调动百姓积极性推动农业商业发展，这样还能吸引大批人才与资金。我国西部与西南方有新、碧、宛三个小国，均是依靠周边地势险峻和国内土地肥沃而生存，本身并不强大，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我们不加以利用？”
怀槿的政策契合了韵之的需求，韵之听罢不禁认可地颔首，“怀先生打算怎么做？”
怀槿凝眸韵之，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第一，降低农民赋税鼓励生产；第二，破除一些官爵的家族世袭，严明法度；第三，统一货币，统一车道，统一盐铁管理，取消关税，鼓励商业发展；第四，从席国和兰国边境的晋鞅山发源流进我国的晋河经常出现洪水灾害，建议在那里兴修水利，为大面积的水稻生产提供旱涝保收条件。”
随着怀槿的话语，不少臣子都变了脸色，高斐蓦然冷声插道：“大王，不仅史国，哪怕是其他任何一国，都从未有过如此激进的变革，您刚即位就要抛弃先祖们的制度而听从一个亡国公子的话么！”
怀槿听得微微蹙眉，“相国大人，哪怕你曾辅佐先王，也不可对大王如此无礼。”
高斐不屑地一哼，“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胡言乱语！”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怀槿凝视着高斐鹫般的眼眸，冷冷笑起来。
韵之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利刃般划破僵持的空气，“高大人，请冷静下来，你一定也是希望史国能走上强国之路的吧。”
高斐皱着眉，却又不能否定这个说法。
“寡人成为君主并不是为了墨守成规，而是为了让史国越来越强，只要方法得当寡人便会采用。相信有着同样愿望的你定能理解寡人的做法。”
韵之不卑不亢的语句犹如一条细蛇在高斐心头逶迤而过，让其躁动不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能应道：“大王英明。”
看着高斐不甘的眼瞳，韵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笼上了层层担忧。
下朝后，高斐一脸阴沉地走出大殿。回到相府不久，便有几位同僚前来拜访，神色极其不平。治粟内史罗纨愤然道：“高大人，没想到大王竟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如此，看来是不把我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了。”
高斐将手中茶碗猛然一放，桌面顿时溅上滴滴水珠，“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而已，他怎么不想想当初是谁帮助他登上皇位的！”
“高大人，如今看来三公子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好控制。”中尉胡罄蓦地压低了声音，“不如将仍在狱中的二公子救出，取而代之？”
高斐缓缓摇首，“卓韵炀又岂是善类？”
胡罄忽然阴沉地笑起来，“若是二公子谋反杀掉了大王，我们就可以打着平反的旗号，名正言顺地簇拥大人您为下任君王。反正除了二公子和三公子王族已无其他继承人。”
高斐犹豫地望向他，“我毕竟是曾效忠于先王的臣子，行如此之事恐怕……”
“大人不必担心，这几百年来，并非没有臣子取代君王登上御座。如今正逢乱世，更当是有能者居之。”
高斐微微颔首，心头仿佛燃起了一道明火，“不错。你们速速派人挑唆支持二公子的李张和章啖等人，让他们将卓韵炀从狱中救出。”
几名臣子相视一笑，安静的屋内流动着阴谋的气息。
几日后，韵之在朝堂之上听着众臣的汇报，面色已略显阴沉。改革之策没有一项得以实行，被一班老臣以各种理由拖延或反对。不多时，高斐便出列道：“大王，昨日您曾颁布建立招贤台一事，但照我国目前国库空虚的现状，恐怕还是暂缓为好。”
韵之不悦地抿了抿嘴唇，心道有这班人中饱私囊，国库怎能不空虚。但细细一想，自己即位不过一个月时间，高斐已越发不将他放在眼中，群臣对高斐的依附也愈加明显。在目前独立无援的状况下，不如先韬光养晦，再于对方放松警惕之时奋起反击。
又听了高斐几句话后，韵之宣布退朝。怀槿随他行走于回廊间，神色担忧。韵之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一语不发地走着，看不出心中正想什么。直到合上寝房大门，他才咬着牙来到窗边，扶着窗棂的手指越收越紧，眼中透出几分戾气。
“韵之，没事吧？”怀槿走到他身边，语带关切。
“所有的改革措施都没有得到执行，许多大臣也在进谏不要采纳你的建议。”韵之的眼中夹杂着不满与不甘之色，袍袖一挥将几案上的奏章掀落在地，“竟然连我亲自颁布的命令也敢不从，这班老臣的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君主！”
看了看散乱一地的奏章，怀槿的面色也严肃起来，“看来我们的阻碍不仅是卓韵炀，还有这帮老臣。可惜目前我方的人手略显不足。”
韵之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的确，当务之急是找出可用之人。”
怀槿忽然想起一人，倏地露出笑容，“你父王退位时，有一位辅佐他的老臣沈誉也辞官归隐，想必不属于任何一派，不如去拜访一下。他对宫中人际一定了若指掌。”
韵之听罢怀槿的话，眼神一亮，“说得没错，我们这就去吧。”
怀槿点点头，突然将韵之一把搂过，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不给我点儿奖励么？”
“等把沈誉请来后再给你。”韵之轻挑了一下怀槿的下颚，转身离去。怀槿笑了笑，随他走出房门，眸中充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