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宅邸内燃烧着烈火,不少兵士四处搜寻着,将宅内每一个活物都无情地抹杀。空气中的腥甜与肉体被焚烧的焦糊味混合着,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气息。
一间偏僻的房中,一名锦衣女子正紧紧搂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望向紧闭的房门外穿梭的人影,清冷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男孩缩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回廊与院中灌满惨叫与悲鸣,夹杂着木头烧焦的爆裂声,在他心底印下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娘,明明爹已经答应去到边境驻守,永不回都城,为什么大王还是一定要杀了我们?”男孩抬起稚嫩的脸看向女子清丽的面庞。
“因为他终究无法对我们放下戒心……”女子苦笑着摇头,发簪上的玉珠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头青丝在火光中散发出暗淡的光芒。
门外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女子严肃地拉住男孩,掀起地上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暗室,“煦儿,快进去,你必须活下去!”
“娘!你怎么办!”男孩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袖,潸然泪下。
“娘只要你能活着。”女子温柔地笑起来,将男孩推入了暗室,神色倏地带上几分阴狠,“煦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想要获得什么必须不择手段,不要落得像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暗门蓦然关上,男孩刚想将其推开便听到房门开启,上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女子凄厉地喊叫起来,“你们这些畜生!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话音刚落,便传来刀剑撕裂肉体的声响,再也听不到女子的声音。男孩怔怔地愣住,上方的地板发出身体卧倒的闷响,伴随着玉珠掷地的清鸣,一声声刺入他的心底,将最柔软的一隅生生剜出。
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喉中有了低低的呜咽,他紧紧捂住嘴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暗门的缝隙渗入一滴滴殷红的液体,粘稠温热,落于他的面颊,混着泪水一同蜿蜒而下。直至地面上的脚步声消失,他依旧跪在暗室中,仿佛被抽出灵魂一般纹丝不动,任由母亲的血雨将自己浸湿。
脑中断断续续地浮现着幼时的经历,岑煦轻声叹息着,已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他爬起身,阴郁地看向窗户,怀铭轻倚窗棂,阖着双眼,一袭黑色战服在清冽的月光下被镀上银白的边纹,安静的面容显得十分柔和。
岑煦默默走到怀铭身前,正欲抬手触碰,就见他睁开了眼,失落之情不禁泛上心头,“你对我就如此的防备吗?”
“若是我影响了你的安眠,你大可回自己的房间。”怀铭语中带着几分嘲讽。
岑煦重重吐出一口气,坐在榻上,“你也坐下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怀铭没有挪动身子,也没有答话,只是侧头看向岑煦。岑煦见状亦没有强求,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你知道我是怎么登上王位的吗?”
怀铭淡淡地道:“略有耳闻。”
岑煦没有在意怀铭的态度,平静地陈述着,“上代滦王是我的叔父,在他登基后,父亲因为受到猜忌被杀,家中也被血洗,是我的母亲在最后时刻将我藏进暗室中躲过一劫……之后我便磨练武艺,暗中招兵买马,终于在六年后得以雪耻,夺下了他的王位。”
“你登基后,并未杀掉你的叔父,而是将他的儿女在他的眼前全数腰斩,之后让他在狱中受尽酷刑而死。”怀铭微微眯了眯眼,“若是我在会盟时便知道你的事,断不会如此轻易地与你相交,让淮国成为你的目标。”
“你觉得我太狠毒?”岑煦轻笑着摇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怀铭听着不禁冷笑起来,“当年席国先王之所以于韶华集结各大国君主举行七国会盟,为的就是让各国暂时放下争斗,以换取短暂的和平。而你却在会盟仅仅两年后便率先撕毁盟约侵犯淮国,导致各大国均放下顾虑,再次将天下卷入纷乱,现在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岑煦怅然摇首,似乎为着怀铭的不理解而失望,“你不明白我的心情……会盟时,我刚登基一年,正在痛苦与仇恨中挣扎,你的出现却像一缕清风一般让我将这些都暂时遗忘了。那时看着温和的淮王、时常跟着你的顾槿和幽子知,我羡慕着你拥我所没有的亲情与关怀,你与身处黑暗的我不同,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所以我才无论如何也想把你留在身旁。”
怀铭顿时有了几分怒意,“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曾失去过至亲与挚爱,不幸的并非你一人!你却以你的不幸为借口夺走了我的一切!你真的以为让我变成和你一样孤单的人,我就会屈服在你身下?!”
“当初的我的确如此认为,可是你却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岑煦起身靠近怀铭,轻柔的话语中几乎含着祈求的意味,“临风的事,我也在后悔中一直责备自己,我可以用今后的一切来补偿你,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面对岑煦悲伤的语言,怀铭却犹如听到笑话一般嗤笑起来,“原谅?你认为那些被屠杀的淮国子民能够原谅你吗!”
岑煦无奈地笑了,眼中隐隐透出责备之色,“我已在你面前放下了我的尊严,你却依旧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行非常之事了。”
“请便。不过若是你敢对若空下手,我会让你和这个国家一起陪葬。”怀铭一贯带着笑意的面上有了几分狠厉,“就算我无法全身而退、背负一世骂名也在所不惜!”
岑煦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翕动着,发出吱呀的声响,让沉寂的夜显得更为幽静。怀铭将门阖上坐回榻上,落于地面的目光盈满复杂,似是盘算着什么一般。
翌日傍晚,怀铭在侍卫的监视下来到狱中探望若空。在他的要求下,岑煦虽然十分不满,最终还是派人将若空的牢房清扫干净。
夕阳的余晖一缕缕透过牢狱的铁窗洒入,将房内的一切都染上瑰丽的橙红。若空静静坐在床上,神色仍然十分虚弱,在见到怀铭的一刻不禁欣喜地勾起唇角。
怀铭来到他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关切地道:“身体怎么样?”
“没事,这点小伤不碍事。”若空逞强地回道,“比起我来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吧。”
“放心,岑煦不敢把我怎么样。”怀铭凑到若空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仅让若空能够听到,“今日他重新让冷胄带了七万滦军前往凤华,元景城内仅余三万守军,若海应该已开始行动了。”
闻言,若空却有些担心,小声问:“岑煦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打乱我们的计划?”
怀铭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会,岑煦现在抓住了你和我,正是得意之时,必定想趁着凤华处于慌乱时,一鼓作气攻破这座作为史国门户的城池。”
若空点点头,随即笑容带了几分戏谑,“你对他还真了解啊。”
“你这是在吃味吗?”怀铭轻轻挑起若空的下颚,笑眯眯地问。
“老子才没有!”若空顿时一脸羞恼,刚打开怀铭的手,便听见牢笼外的侍从喊道:“顾铭,大王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怀铭不悦地蹙眉,若空安慰般地握了握他的手,“你回去吧,不要引起他们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