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着美人扑蝶的宽大屏风后,蒸腾着袅袅热气,荡漾着轻微的水声。非沄倚于木盆边缘,在温热的水中舒缓着身体的疲惫,心底始终挂念着秋煜的情况。他皱着眉闭上眼,想以其他思绪驱赶这份担忧,却毫无作用。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水中站起,迈出木盆,立刻有侍女奉上浴布为他擦拭。
一件件衣衫覆上结实健康的躯体,华丽的明黄色锦袍亦在侍女们轻柔的动作下被穿戴整齐。非沄随意地挥了挥手,她们便识趣地退出房间。侍者将木盆与浴布收拾后,云骥便在非沄的命令下来到了房内。
跪拜施礼后,云骥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大王,你一回来就召见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非沄冷眼看着云骥,“你这不顾礼数的脾气倒一点没变。”
云骥愣了愣,“你不会是为了骂我才叫我来的吧?”
“当然不是!”非沄一拍几案,严厉的声音让云骥一时噤声不语,“寡人叫你来,是要你去刺杀史王!”
云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之色,雀跃地站起身,“什么时候?”
非沄冷声道:“今夜,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云骥舔了舔嘴唇,目光恍若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森然,“放心,我一定会拿着他的人头来见你。”他不再多言,大步跨出了房门,消失在回廊中。
看着那扇轻轻摇晃的门板,非沄玩味地勾起嘴角,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现在既已攻至玄武,寡人也回到了军中,史军已再无用处了。若是身为史国核心的卓韵之暴毙,史军会怎样呢?”
房内,云骥缓缓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动作轻柔,眼中含满爱恋,仿佛触碰的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情人一般。里屋的门突然被撞开,霏雪随着响声走了出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云骥站起身,将剑收入鞘中,没有言语。霏雪不禁嚷道:“是不是桓王给你下了什么命令,你怕我阻拦你才不说!”
闻言,云骥嗤笑起来,“就凭你也能拦住我?我要去刺杀史王,有本事就来阻止我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门。
霏雪听得心中一惊,急忙追了出去,却因为脚力不足,与云骥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眼看失去了云骥的踪迹,她不由心急如焚,几欲落泪,肩头却忽然被人一拍,随即一个力量让她转过了身子。
面对眼前身着将领服饰的男子,霏雪怔了怔,心中十分紧张,“……你是谁?”
男子懒散地撇了撇嘴,“这应该我问你吧?你身上明明佩有史国纹饰的东西,怎么会从云骥的房间里出来?今夜轮到我值守,可别弄出什么麻烦。”
霏雪咬了咬嘴唇,已明白面前的是桓国另一位将军凌幻,便垂首缄默不语。凌幻想了想,忽然皱起眉头,“云骥再怎么胡来也不会背叛大王……难道你是他偷偷抓住的俘虏?”见霏雪依旧不言,他的神情霍然严肃起来,“传闻中史军倒确实有你这样的女孩,曲若云是你的师父?”
霏雪终于点了点头,凌幻急切地道:“大王给云骥下了什么命令让你这么焦急?”
“他让云骥去刺杀大王……”霏雪见凌幻也如此迫切,不由自主地说了出口。
凌幻一时怔住了,此前他已探知今夜是若云轮值,如此一来二人必会相遇,若云的武力却在云骥之下。想到若云有可能殒命,他一瞬竟有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深深的矛盾亦涌上心头。
迟疑了片刻,凌幻一把拽过霏雪,“我和你一起去追他!”
霏雪随凌幻奔跑着,疑惑地道:“为什么?……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凌幻心中一沉,却再没有时间思考其他,只是盘算着由自己拖住若云,让云骥前去行刺,以此保住她的性命。
夜凉如水,晚云在地面投下一道道模糊的暗影,堂前宽阔的青石道犹如被月光洗过一般,清冽得发亮。云骥快速奔跑在道路上,脚步轻快,途中遇到的史兵都被他全数斩杀,毫无还击之力。
突然耳畔有轻微的风吟响起,云骥脚步一收,并未回头,反手一剑便架住了向自己飞来的攻击。感受着剑身上传来的力道,他微微侧首,眼中便映入若云凛然的面容,不觉挑起唇角,“能击出这样的一刀,真是不赖啊。”
若云后退几步,刀尖直直指向云骥,厉声道:“你身为桓国将领,深夜潜入究竟意欲为何!”
“自然是取人性命。”云骥随意地说罢,纵身一跃,长剑出手,倾刻间便连刺数剑。若云神情一敛,堪堪接下,手臂却被震得有些酥麻,面上也掠过几分惊诧。一直以来,不论对手是谁,她几乎都未尝败绩,如今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速度与力量不如敌人。
云骥盯着若云,有了几分兴趣,“能接住我这么多剑,看来值得我浪费一点时间。”说着他的长剑再度刺出,刹那间竟如数柄剑同时击出一般,银白的寒光连成一片,从几个方向直扑若云。若云绷紧了神经,应对却相当勉强。须臾,她的两臂、腰际和右腿突然洒出鲜血,直刃刀脱手落地。她捂住右手蓦地瘫坐在地,不甘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始终无法挪动分毫。
云骥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指望你能给我解解闷的,也不过如此。”他将剑端点在若云额前,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般笑起来,却又透着深切的残忍,“就在此别过了。”
若云犹如被他的表情震住一般,僵在了原地。就在他将要刺下手中长剑时,霏雪的喊声凄厉地传来,“住手!”
云骥愣了愣,就见霏雪飞奔至若云身边,紧紧抱住了她,狠狠地瞪着自己。凌幻亦快步赶来,站在了若云面前。看着这一幕,若云更加诧异,云骥亦大声地笑道:“凌幻,你这是怎么了?竟然挡在敌人面前?”
凌幻的脸上却没有笑容,“这里由我来善后,你去找史王。”
云骥将长剑入鞘,不屑地道:“善后?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凌幻微微蹙眉,脚步坚如磐石,神色少有的肃然。云骥见状扬起语调挑衅地问:“怎么?就凭你这个在我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的家伙,也想与我为敌?”
凌幻的额上滑下了一滴滴汗水,他亦深知自己并非云骥对手,然而如今却宁死不愿从若云身前移开。这时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那么让寡人来做你的对手如何?”
云骥、凌幻和若云均是一惊,侧首看去,韵之毫无表情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轻扶着长剑缓缓走来,神情平静得犹如面对的是最寻常的场景,身后立着怀铭、怀槿和曲家的三人。若风见韵之向前走去,急忙道:“大王,您请留步,让末将对付他。”
韵之看了看若风,没有停下脚步,“你们都退下,不得出手。”
怀槿担心地正欲迈步,怀铭便拉住了他,“这个人恐怕只有韵之才能对付,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做此决定,不要辜负了他的苦心。”
怀槿听罢,深吸一口气,点着头停下了步子,面上的忧虑却没有拂去。
听到韵之的话语后,云骥也转身向他走去,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凌幻松了一口气,将若云打横抱起,走向不会受波及的偏僻角落。若云霎时羞恼得满脸红晕,一边推着他一边道:“放我下来!我说过不想欠你恩情的!”
凌幻无奈地叹了一声,走到角落后将她放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你没有欠我什么,是我心甘情愿的。”
看着凌幻近在咫尺的脸,若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面颊倏然发烫。她一把推开凌幻扭开头,掩饰着心中的羞赧。凌幻笑着摸了摸脸,站在她的身边望向云骥和韵之,表情不觉严肃起来。
此时于另一侧,云骥由上至下将韵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笑着,手指轻轻覆上剑柄,“今天就用你的血将它喂饱吧。”
韵之听罢轻笑一声,亦握住了长剑,“只要你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