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傻瓜

丹朱是九天玄女选中的报仇工具。
所以当时宋齐珩突然化成婴儿时，曾经在晏嘉的殿中看见了那幅悬挂着凤凰的图画。
九天玄女将战神宋齐珩的画像挂在了殿中，一心一意只为兴起人间纷争，而丹朱的到来，为他提供了极好的机会。
可是要等一个孩子长大，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光。
九天玄女不会照顾孩子，不过丹朱也是争气，本身的火气体质保护他在昆仑山当中不会受寒，每日光脚出去玩雪，又或者拉着九天玄女出去看他堆的雪人。
日复一日的陪伴，哪怕再不上心，也总免不了生出感情。
九天玄女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丹朱产生感情。
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在昆仑山的神殿中研究那副灵棋，在知晓灵棋会给人间带来的可怕后果和战争后，似乎也产生了一瞬的犹豫。
九天玄女把丹朱叫入殿中，问他：“你想变得更强大吗？”
十五岁的丹朱想了想，挺直腰背道：“想！”
九天玄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道：“变强大之后，你想做什么？是去夺回本该属于你的王位，还是别的什么？”
可丹朱却微微偏头，安静片刻，道：“我不想当王。”
九天玄女抬起眼望着丹朱，“那你想做什么？”
丹朱思考片刻，然后笑：“我想跟师父去游历人间，去看看大好河山，我从小在昆仑山长大，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间呢，上回王母娘娘派来的青鸟姐姐跟我说，外面的世间可漂亮了，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和很多很多的人……”
九天玄女发了怒，将一把棋子扔了出去，扔在丹朱的身上，“没用的东西！”
丹朱被吓坏了，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师父息怒。”
九天玄女拂袖离去。
丹朱不知道九天玄女为什么生气，他跪在那儿，小心翼翼地将扔出去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来，擦干净，放回九天玄女的棋蛊之中。
但他跪在九天玄女的座位旁边，看着那副棋盘，不知为何心生一种奇怪的念头。
像是无法移开目光一般，他定定地看着这副棋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种熟悉感，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棋盘。
冰凉的棋盘让丹朱微微一颤。
可下一刻，仿佛有无数的东西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一般，跌跌撞撞站起身，下一刻就昏了过去。
丹朱醒来的时候，九天玄女在他身侧照顾他。
九天玄女将毛巾擦拭，放在丹朱的额头上，看见他醒来了，眼底也没有太多的悲喜，只是道：“你突然发烧了。”
丹朱也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他累极了，伸出手，抓住了九天玄女的手，声音有些哑，“师父……你可以教我围棋吗？”
九天玄女微微一顿。
他没有说话，看着丹朱。
丹朱说：“我想学围棋，可以吗？”
殿中安静了很久，九天玄女站起身，“这不是普通的围棋。”顿了顿，他望向殿外的风雪，“你若是学了，便要知道，这世间的杀伐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了。”
他转过头，又看向丹朱，“但你不是不想变强，也不想夺回王位么？你学来做什么。”
丹朱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声道：“我想夺回王位，我愿意变强，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九天玄女不知道丹朱昏过去以后再醒来，为什么就突然变了。但是他觉得没关系，也无所谓，他只需要一个杀戮机器，需要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去将这个人间打造成战火遍地征伐不休的土地。
九天玄女花了三年教会丹朱围棋，在最后一次对弈上，丹朱胜了九天玄女。
他跟丹朱说，你可以出师了。
学围棋的这三年里，曾经天真无邪的那个丹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棋痴，变得阴郁而深沉，九天玄女觉得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与丹朱一同离开了昆仑。
在离开昆仑的途中，九天玄女和丹朱去了很多地方。
九天玄女见到了鲧，那位治水救世的罪人，看到他率领民众想要用堵的方法治理洪水，他并不比大禹差，也本该是一位伟大的父亲，可丹朱反手落下一枚白子，就见天地间暴雨倾盆而下，洪流冲破了鲧的堵塞，淹没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让许多无辜的民众死于洪水之中。
丹朱冷眼旁观着，直到看着鲧被尧帝钉在羽山上，浑身是血，染红了羽山上的白雪。他觉得心脏疼痛，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转头去看九天玄女，看见了九天玄女脸上和他一样冷漠的表情。
丹朱对九天玄女道，“师父，我做得对吗？”
九天玄女没有说话。
因为他看见了无数的民众跪在羽山之下，为这位曾经率领他们抗洪治水的罪人求情，他们的哭声很吵，让九天玄女不明白。
为什么要为鲧求情，明明鲧害死了他们那么多的亲人。
就像是当初战胜宋齐珩救了那么多百姓，可他们却倒打一耙，说是宋齐珩给他们人间带来了灾祸。
九天玄女发觉自己看不透凡人。
他对丹朱说，“走吧。”
鲧只是棋盘上的第一颗白子，之后，本该是治水有功的共工，因为丹朱一颗白子的落下，被尧帝治罪流放，共工大怒之下触动不周山，让天柱倾斜，豺狼虎豹纷纷四起，洪水漫天。
再之后，是三苗与欢兜。
看着被搅成一团混乱的人间，九天玄女对丹朱道：“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吧。”
可这个时候，天雷却滚滚而下。
也许是天帝为了惩罚九天玄女，这滚滚天雷让九天玄女浑身法力尽失，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丹朱把他背了出来，背着他上昆仑山最高的山峰求西王母救一救他。
可西王母站在云端上，只是说：“他自己造的孽，该由他自己承担。”
丹朱跪在昆仑山上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西王母终于松了口，对他说：“你要想救他，便去救世，才能弥补他的罪孽了。”
不等丹朱说话，西王母又叹了一口气，“宋齐珩，你糊涂啊。”
丹朱的身体猛然一震。
看来西王母早已知晓他已经彻底醒悟，元神回归了。
西王母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云端，声音也渐渐淡去，“九天玄女为你报仇，可你怎么也糊涂成这样，你明明知道，不该任由他胡来，可你还是帮着他一步一步去做了。你也明明知道，九天玄女想要毁掉这个人间，难不成你也要跟他一起毁掉这个人间吗？难道你一个守护人间的战神也和他一样恨凡人吗？”
丹朱……不，应该说是战神宋齐珩。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山，久久地跪在那儿。
为他报仇、为他惩罚凡人的小仙官，会承受比他焚毁化为灰烬还可怕的后果，可他若是不顺着九天玄女去走这条路，九天玄女也会自己去走，把整个人间弄得天翻地覆，到头来，所有的惩罚会降临在九天玄女身上。
而现在，一切都是他丹朱所为。
世人只会记住丹朱反叛，丹朱为害，不会知晓九天玄女。
后来九天玄女醒了，但他因为神脉受损，动弹不得。他望着殿顶，许久没有说话。
很久以后，九天玄女才道：“神爱世人，可世人不爱神，神为什么还要救世？”
“我也不知道，”丹朱回答，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师父，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吧。”
可宋齐珩在心里说，小仙官，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