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重逢

九天玄女直到羽化之前不知晓丹朱就是宋齐珩。
只是在他感觉自己离羽化之日越来越近的时候，总喜欢坐在昆仑山神殿中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丹朱在殿中研究棋局。
他看着丹朱的眉眼，一晃神，就感觉自己看见了宋齐珩。
九天玄女不是正常羽化的。
丹朱研究围棋研究到了走火入魔。九天玄女半夜醒来，只觉得整个昆仑神殿里都冒着滚烫的热气，灼热已经在炙烤着他的皮肤。
九天玄女起身，往热源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看见了浑身被烈火燃烧着的丹朱。
丹朱已经陷入了昏迷，烈火在他周身燃烧着。
九天玄女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不顾烈火焚烧他的肌肤，抱着丹朱就走向殿外，这短短的几步，已经将他的身体烧灼得近乎溃烂。
他把丹朱放在冰天雪地中，见冰雪丝毫不能抵抗丹朱身上的烈火，便只能把他尘封多年的冰棺召了出来。
九天玄女抱着丹朱入了冰棺，忍着烈火焚烧的剧痛，感觉丹朱的体温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而九天玄女自己的生命却一寸一寸地流逝。
其实如果不是丹朱突然走火入魔，九天玄女不会这么快羽化。
他可能还能再多活几个月，等到春天来的时候……跟丹朱去看一看，战神宋齐珩曾经跟他提到过的漫山遍野春花烂漫。
可惜了。
九天玄女羽化之前似乎也没有了什么执念，把人间弄得天翻地覆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静静地躺在狭小的冰棺中，侧身望着身边的丹朱。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放不下他这个小徒儿。
九天玄女慢慢地抬起手，手指在丹朱的眉眼上缓缓滑过，他想起了这个小孩第一天出现在昆仑山的时候，倒也不爱哭，就是攥着他的手指不放手。
他想起这个小孩有些调皮，喜欢躺在冰天雪地中把自己弄得一身泥泞才回来。
他想起这个小孩说，等他长大了，要带师父游遍九州大好河山。
无数时光在脑海中闪过，九天玄女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到了最后也没能对这个孩子好一些。
如果有来生……
丹朱醒来的时候，九天玄女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息。他似乎陷入了一阵茫然，慢慢地坐起身，把九天玄女抱了起来。
他低声叫师父，没有回应，后来又叫小仙官，都没有了回应。
丹朱知道九天玄女的羽化之日将近，却没想到他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能见上。他抱着九天玄女的身体在冰天雪地里坐了一夜，看着朝阳缓缓从山的那头升起，再低下头，只看见九天玄女的眉眼已经结了霜。
两辈子都跟晏嘉错过，其实直到九天玄女羽化，战神宋齐珩都不知道九天玄女和小仙官的名字。
在天界，许多神仙都有自己的封号，久而久之他们自己的名字都被人遗忘，仿佛他们生来就是那个神仙，而不是自己。
而宋齐珩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个用自己的名字当封号的神仙。
因为他说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是村里的人们一起给他取的这个名字，他不想丢了这个名字，所以很固执地要所有人都叫他宋齐珩。
可他至今不知道小仙官究竟叫什么名字。
而他如今也不是当初的战神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更不可能去九重天问一句，小仙官叫什么名字。
也可能连小仙官自己都忘了他的名字。
把九天玄女尘封在冰棺中之后，丹朱便开始了他与围棋争斗不休的一生。
这个世间已经颠倒逆转，许多棋子也在冥冥之中固定在了棋盘之上，要修改已定的棋局，需要他花很多功夫，用一颗黑子抵一颗白子，用一个救世之人来对抗一个灭世之人，可灭世容易，救世谈何容易，丹朱找不到能够救世之人，只能亲自上阵。
共工怒触不周山，引发天柱倾斜，天空破了个大洞，女娲来炼五彩石补天，丹朱便用自己身体的火焰为炼石之火，他变成凤凰不断地喷着火，等女娲炼完了，丹朱也快没命了。
鲧治水九年最后还是因为失败被钉死在了羽山之上，丹朱以自己的身躯代替鲧，将自己钉在羽山上，分出一半的寿命让鲧重生，分气运给鲧的儿子大禹，希望大禹能够替他完成救世。
三苗和欢兜也是如此。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丹朱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回到了昆仑山，他爬进了九天玄女的冰棺中，抱着他的师父，低声对九天玄女道，“师父，救世好累。”
这还没有完全结束。
那副灵棋当时确实是战神宋齐珩被八卦炉焚烧后遗留下来的宝物，承载着宋齐珩的一些意志，可在丹朱日夜的钻研中，这副灵棋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念。
灵棋总想要摆脱丹朱的控制，自己去控制这个世界，丹朱毁不掉灵棋，用烈火焚烧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把灵棋封印在了昆仑山的山巅，希望这副灵棋永远不要被人找到。
丹朱与九天玄女合葬了。
后来九天玄女在九重天上重生，他拥有前生的记忆，但已经没有了为战神宋齐珩报仇的欲望。
或许就像宋齐珩所说的那样，仙人活的时间太长了，什么爱啊恨啊，都虚无缥缈的，在漫长的岁月了，再恨再爱，都不过尔尔。
九天玄女觉得自己大概成为不了战神宋齐珩希望他成为的救世之人，因为他每一次都是怀有私心的，他在天上能够看见宋齐珩在人间的每一世。
看他从出生到死亡，看着他功成名就，看着他生离死别，他每一次下凡赐予兵法或者兵书，旁人看来是救世，其实都是因为宋齐珩。
看着那个少年将领每一世都像是不认识他一般，跪谢九天玄女赐予的兵法，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和心爱的姑娘喝下合卺酒，九天玄女……不，晏嘉，心中第一次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九天玄女看了宋齐珩九世，第九世，他再也忍受不了，从九重天上一跃而下，从此不再为神，只为人。
晏嘉降临到了言灵师的家族，在人间活了上百年，从民国走到了现代，因为眉眼依然年轻，在获得新的身份证后，他看着上面的十六岁陷入了沉思。
风水师的师父张康建议他去上学，不然会太特殊。
于是晏嘉踏入了他从来没有踏过的学校，在高一分班的第一天，听见教室外有人大声喊：“宋齐珩！把书还给我！你个傻X！”
晏嘉抬起头，望向窗外。
一个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大笑着从窗外跑过，手里拿着一本课本，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眉眼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