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白事（08）

　　这话一出,不止是进来的刑警们惊了，就连白展都很意外。张伟杰百.草.枯中毒,目前警方没有查到来源,他抱着希望来杂货铺，打听到的居然是张伟杰自己买了百.草.枯。
我药死我自己？
张伟杰没有自杀迹象，他买这药,就肯定清楚毒性，潜意识里也会警惕,大概率不会误食。他家中也没有找到药。
如果杂货店店主没撒谎没记错,这事就很蹊跷,张伟杰买药想毒死谁？这药后来到哪里去了？
白展再三向店主确认,店主拍着胸口打包票,说就是张伟杰，自己要是撒谎,现在就去蹲号子！
白展问：“那你记不记得张伟杰是哪天买的药？”
店主说：“你等等，我有出货记录。”说着,他翻出一个油纸订的账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普通小商品没记，但针孔、药品这些特殊的全都记着。
“七月九号！”
白展顺道让店主翻了下针孔的出货记录，这个比较多,每个月都有十来单。店主也记不得客人是哪些人。
队员们带着调取的监控赶回市局，白展留在医德巷，一边走一边让线索在脑中纠缠。
根据毒发时间推算,张伟杰第一次服药肯定是在他买药之后。有两个问题必须找到答案——第一,他买药是想干什么；第二,药怎么害了他自己？
张伟杰和刘泽霖基本可以确定是因为“归永堂”而结怨,刘泽霖谋划杀死张伟杰，以张伟杰的人品，就不会想要杀死刘泽霖吗？
所以药是为刘泽霖准备？
但因为什么原因，药被他自己吃了？而且他家里还搜不到？
还没有带回家，就丢失了？
白展本来还想去见见庆子，刚才和店主聊过可视门铃和针孔后，他觉得以庆子和张伟杰的关系，庆子有可能购买针孔。
上次警方没注意针孔，张伟杰更是不知道，假如针孔存在，说不定会拍到意料之外的线索。
但这时，莫沉荣打来电话，“在哪？”
白展看看时间，笑道：“小莫又查岗。”
莫沉荣：“我听回来的兄弟说，有证人证明药是张伟杰自己买的？”
白展正打算和莫沉荣讨论下这条线索，莫沉荣说：“你先回来，我想拿这条线索来试探刘泽霖。”
白展愣住一秒，很快明白，“ok，这就回来。”
刘泽霖再次被带到审讯室，无精打采，胡子拉碴，满脸写着“不配合”、“破罐子破摔”。莫沉荣叫他的名字，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刘泽霖，消极抵抗没有用。”莫沉荣说：“现在我手上又多了两条线索，你先看看这个视频。”
平板上播放的是倍速监控，店铺的私人监控果然拍到了在医德巷徘徊的刘泽霖。
“这又怎样？”刘泽霖态度不像前几次那么顺服了，眼里的凶光也流露出来，“医德巷是被谁圈了地吗？我过去转转怎么了？我犯法了？”
莫沉荣平静说：“但是上次我问你有没去过，你斩钉截铁说绝对没有。”
刘泽霖：“我记错了不行？我也一把岁数了，记性不好也成你们栽赃我的理由了？嘿我说，这医德巷每天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呢，你们咋不说他们是去踩点的？”
莫沉荣：“他们车上又没尸体。”
刘泽霖捶桌，“我是被嫁祸的！我冤枉！”
“别着急，还有另一条线索。”莫沉荣拿出白展拍的出货单，“张伟杰前阵子买了一瓶百.草.枯。”
刘泽霖愣住，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莫沉荣重复一遍，只见刘泽霖瞳孔张开又收缩，好似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他的脸上难以遏制地浮现出震惊和愤怒，还有类似后怕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但喉结几番滚动，双手紧紧握住，看得出情绪正在理智的束缚下挣扎。
他不想表现得震怒，但他快要克制不住了。
莫沉荣冷静地说：“这条线索简直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张伟杰百.草.枯中毒，我还按你说的，忙着去查他室友和沈老板，没想到居然是他自己买的。”
莫沉荣锐利的目光投向刘泽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张伟杰为什么要买药毒他自己？”
刘泽霖积蓄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崩盘，他咬牙切齿，眼中全是仇恨，“他是想毒死我！那个烂人！为了名额他妈的想害死我！”
莫沉荣假装意外，“啊？怎么可能？你没有中毒，中毒的是他，你这么说不好吧？对了，什么名额？”
刘泽霖狞笑起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说什么要请我喝酒，幸好我没有上他的当，哈哈哈，他自己把药喝了？活该！活该！酒喝多了毒药也敢喝吧，哈哈哈！”
莫沉荣看着眼前这个“疯子”，这场审讯重要的不是取得口供，而是瓦解刘泽霖的防线，让他吐出更多线索。
于是莫沉荣顺着刘泽霖的心理问：“他哪天请你喝酒？他为什么想毒死你？”
“因为我死了，他才能稳去‘归永堂’！”刘泽霖脸上竟然出现胜利者的喜色，“他这叫什么？害人不成反害己？”
莫沉荣淡淡道：“哦，原来是为了去‘归永堂’，那你们双方都有杀害对方的动机，是吧刘泽霖？”
刘泽霖的笑声卡在喉咙中，他讶然与莫沉荣对视，终于清醒过来，这是绝对不能对警察说的事！
莫沉荣：“那天张伟杰身体不适待在家中，活全部交给他的室友，他几乎不可能独自离开租的房子。你凌晨接遗体时有个空档时间，那时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刘泽霖：“我，我在开车……”
莫沉荣：“你到张伟杰家中，以带他看病为由，接走了他。”
白展看着审讯监控，黄安易说：“庆子来了。”
白展立即向问询室走去。庆子忐忑地搓着手，“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白展将一个从杂货铺拿来的针孔放在桌上，庆子看清后吓一跳，“这个……”
“别紧张。”白展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因为张伟杰总是拿你的东西，而装这种东西监视他？”
庆子很惊讶，“那个，你怎么知道我装了针，针孔……”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白展转了转手上的摄像头，挑着眼尾看庆子，“能给我看看你拍到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庆子很局促，“不过……”
“嗯？”
“我是三月份的时候买的，当时很受不了张伟杰偷拿我东西，一个冲动就买了。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东西用处不大。虽然拍得到张伟杰小偷小摸，但我不可能拿着录像去质问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他知道我装监控，指不定怎么整我。所以那监控除了气我自己，也没什么用。时间一长，我就没再管它了。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个监控。这次拆掉就不装回去了。”
白展问：“那它一直开着吗？视频存在哪里？”
庆子不确定地说：“挨着插座应该不缺电，但它中途有没有关，我真不知道，起码两个月没看过了。如果一直在录的话，那就存在我买的空间。”
白展说：“你手机是不是看得见？”
庆子摇头，“我手机内存太小，我不看后就卸载了，现在再下的话，得回去一趟才能连上。”
白展立即叫上一名刑警，和庆子一起回到医德巷。
安装摄像头的插座在电视后面，那里堆着很多线，很隐蔽，摄像头的捕捉范围涵盖了大半个客厅，拍得到大门和通向两个卧室、厨房的过道。
庆子手忙脚乱地下软件，白展则和刑警一起把摄像头取了下来。刑警是个硬汉，一看这东西就火冒三丈。
丰市因为殡葬文化和夏天的“万鬼巡岛”，好歹算个旅游城市。但摄像头这种东西害人不浅，前些年很多酒店都装了这东西，被曝光后整个城市的形象大受影响，刑侦支队忙活了三个月，终于铲除了以安装摄像头拍摄客人隐私牟利的犯罪团伙，没想到这摄像头还在交易。
刑警忍不住将庆子训斥一番，庆子更加紧张，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哆嗦。
白展把手机拿过来，庆子说：“你点这个图标，我买不起那种长期储存的空间，半个月一个月会覆盖。”
监控打开，最早的时间是七月一号，反正不多，白展从这一天开始放。张伟杰在外看上去还有个人样，但在家中简直邋遢到了极点，时常只穿一条短裤，客厅沙发被他一个人霸占。茶几上的食物想吃就吃，看电视时永远在搓脚。
这些画面让庆子很不适，他没看多久就别过头去。
张伟杰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他一般早上九点多回来，倒头就睡，下午三四点起来，出去找活。晚上七八点有时回来，有时直接在外面待到凌晨接遗体。
案发前两天，张伟杰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白展本来以最快倍速播放，此时放慢速度。张伟杰时不时咳嗽，经常发出沉重的呼吸，还爱捶胸，像是吸不进气一样。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也不搓脚了，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很明显，此时药效已经侵蚀他的身体。
案发之前的傍晚，摄像头拍摄到了张伟杰和庆子交涉的一幕，和庆子描述的差不多。七点半，庆子离开出租房。张伟杰看上去很难受，走路都歪歪扭扭，撞到了凳子。他刚才和庆子说话时强撑着气势，人一走，他就不行了。
他似乎想回卧室去躺着，但手扶着墙壁，痛苦地喘气。之后，他摸索到更近的沙发，轰然躺下，很久没有动静。
夜幕降临，外面响起广场舞的乐声，屋里没有开灯，黢黑，张伟杰的呼吸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刑警说：“这是吊着一口气吧。”
时间走到凌晨一点二十分，门外忽然传来动静，白展一听就知道，那是有人在弄锁。
庆子紧张极了，“怎，怎么还有人进来？”
但锁并没有被打开，因为张伟杰察觉到了。他艰难地坐起来，在黑暗里问：“谁？”
动静戛然而止。
张伟杰蹒跚走到门边，声音嘶哑无力，“谁大半夜不睡觉上我这儿找茬？”
大约是他的声音给了门外人勇气，对方说了一句话。张伟杰说：“是你？”
白展将画面拖回去，又把声音调到最大，模糊听见对方说的是：“老张，是我，刚碰见庆子了，说你病得有点严重，他买了药，让我顺道给你带上来。”
庆子大惊，“不是我！我没有给他买药，也没有让任何人带给他！”
白展说：“别急。”
张伟杰想去拉门把手，但一下子撞在门上。外面的人说：“你这是咋了？”
张伟杰已经说不出话，像条溺水的鱼，急急忙忙开门。
门打开，外面的橘黄光芒照入，白展看清了那个扶住张伟杰的人，刘泽霖。
庆子发出一声尖叫，“你们相信我，我只是知道这个人，我和他根本没有打过交道，绝对不是我让他来的！”
刘泽霖手上确实挂着一个小塑料袋，摄像头像素一般，看不清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但像几盒药。
而张伟杰此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口齿不清地说：“带我去医院——”
刘泽霖似乎也愣住了，几秒后，他说：“老张你这是发烧了吧？行行，我先把你捎医院，挂个夜班急症，再去接尸……”
画面到此停下，不是摄像头不再工作，而是门关上了。
白展要带监控回去让技侦做技术分析，庆子跟着上了警车，哭丧着脸：“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和刘泽霖对质，我没有买药，也没有给他说张伟杰生病！”
白展侧过脸，“那天你离开家后，跟其他人提到过张伟杰生病没？”
庆子愣住，片刻后慌张地说：“说，说过……”
每天九点多到凌晨之间这三小时，对“金无常”们来说是休闲时间——还不到送遗体的时候，生意也拉得差不多了。他们会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业内行情，有的人白天太忙，这时候才来得及吃晚饭。
庆子虽然性格内向，但总归已经吃上“金无常”这一行，于是也逼自己参与“金无常”们的打牌闲聊。当然他不打牌，也不怎么说话，就站在一边，有时有人接的单子太多，看他在，就会分给他一些。
那天也是这样，九点多，不到干活时间，他想到今晚要送张伟杰的单子，会比较辛苦，就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罐红牛，用塑料袋提着，看几个“金无常”下象棋。
有个姓周的“金无常”说：“庆子，帮老哥一个忙呗，我今晚多出来两个单子，你去接一下？我只抽两成！”
庆子很是心动，但他自己的单子加上张伟杰的，已经吃不下更多了，只得拒绝周哥。
周哥一下乐了，“嘿，庆子居然有单子不要？”
因为资历浅，生意少，庆子向来是有单必接的。周哥这么一说，周围的“金无常”都凑来看热闹。庆子连忙解释，说要帮老张跑几单。
大家更惊讶，有人说：“老张那么抠门，居然会给你分活？我咋这么不信呢？”
周哥笑道：“庆子，你不想接就明说哈，老哥去找别的人。”
庆子急忙说：“老张生病了，爬不起来，没办法干活才叫我帮忙的。”
人们顿时了然，有人揶揄道：“那个老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把活分出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庆子不安地对白展说：“可能是别人给刘泽霖说的，可能是他自己听到了，我们那儿人多，我没有看见他，但他可能也在。”
白展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接着点开地图，找到庆子说的聚集地点，那里离三院、医德巷都不远，刘泽霖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
刘泽霖早有干掉张伟杰的打算，三不五时去医德巷踩点找机会，而机会自己长着脚跑来了。当他听说张伟杰生病，觉得是动手的大好时机，于是买药作为工具。
但来到张伟杰家时，他并不确定张伟杰病成什么样，于是想要撬门进入，先探探虚实。
而这时屋里传来张伟杰病入膏肓的声音，开门后，张伟杰居然向他求救，他感叹天赐良机，今天就是张伟杰的死期。
那时他以为张伟杰只是严重感冒发烧，身体疲乏，从未料想到张伟杰马上就要死了。而张伟杰也不知道自己中毒，身体过于难受让他面对刘泽霖时，也忘了提防。也或许他只知道自己敢杀人，忽视了刘泽霖也有杀人之心，刘泽霖来送药，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要刘泽霖送自己去医院。
白展闭着眼，未被监控拍到的画面徐徐展开。刘泽霖“殷勤”地扶着张伟杰下楼。凌晨的医德巷没有行人，做白事生意的早就出门了，其他人已经入睡。他避开踩点看到的监控，将张伟杰带上运送遗体的金杯车。半躺在车里，张伟杰或许已经意识模糊，他以为自己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没想到那是一条去黄泉的路。
车停下了，那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路，张伟杰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以为医院到了。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条麻绳，握着麻绳的人双手带着粗线手套。
刘泽霖狠狠勒住张伟杰，张伟杰用仅有的力气抓住麻绳，双腿徒劳地蹬着。但没有用，他已经病入膏肓，咽喉被扼住的痛楚和五脏六腑的疼痛似乎也差不多。他叫不出来，车里只有呼吸声和蹬腿的声音，仔细听，还有骨骼错位断裂的声音。
没有经过太久，一切归于静止。恐怕连刘泽霖都觉得诧异——自己这么轻松就杀死了张伟杰？
马上要去接遗体，刘泽霖按照早前想好的“嫁祸自己”，将张伟杰装入裹尸袋，再将车内打扫一番，清理掉脚印、挣扎痕迹。烧掉麻绳和粗线手套。送尸车本就每天消毒、清洗，没有痕迹并不会被警方怀疑。
做好这一切，他从容地开向客户。
回到市局，刑警带庆子去做详细笔录，白展把视频交给技侦，不久得到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而在审讯室，莫沉荣与黄安易轮番上阵，刘泽霖态度却越来越嚣张，他的很多回答都已经明显表达出他就是凶手的意思，但偏是仗着警方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
“刘泽霖，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莫沉荣喝完咖啡回来，“张伟杰的尸体在你车上，你抛尸弃车，并且给不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只从这一点出发，你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我不需要你认罪，一样可以将你移交给检察院提起公诉！”
刘泽霖愣了下，“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莫沉荣：“监控全程开着，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打你了吗？任何警察恐吓殴打过你吗？你觉得到了法庭上，法官是相信你苍白的喊冤，还是相信公安和检察院手上的切实证据？”
“你！”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白展拍拍莫沉荣的肩，又勾了下手指。黄安易一看，莫名想到白展喂莫沉荣吃冰淇淋的那一幕。
黄安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技侦办公区，白展给莫沉荣展示了高清化的视频，说出自己根据视频和庆子证词做出的推理，又道：“不过我怎么推理都不作数，关键得看你让刘泽霖说出什么。”
莫沉荣看见白展鼻尖上挂着汗珠，亮亮的。天气炎热，白展总是在外面跑，本来特别白的皮肤被晒红了。莫沉荣说：“你等下。”
五分钟后，莫沉荣拎着一桶朗姆酒风味的冰淇淋回来了，桶上还压着一盒湿巾。
白展一看那牌子，“哟！大手笔！”
上回他自己买的水果什锦冰淇淋是乡野土货，一桶才十来块，这一桶等于一顿火锅了。
“擦擦脸，都成花猫了。”莫沉荣说完就要回审讯室。
白展笑嘻嘻的，“谢谢大哥打赏，大哥大气！”
莫沉荣额角跳了跳，唇角却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赶在审讯结束之前，白展上网搜了下这桶冰淇淋，啧啧两声，“败家爷们儿退退退！”
刘泽霖仍旧咬死自己没有杀人，莫沉荣直接将视频丢到他面前。他凑拢一看，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瞬间就白了，“这是……这是……不可能！”
“这是张伟杰家的监控拍下来的画面。”莫沉荣让画面定格在刘泽霖将张伟杰扶出门的一刻，“刘泽霖，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