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霖震惊得哑口无言。
“当天晚上,你得知张伟杰身体不适之后就起了歹念,将他骗至车上勒死。”莫沉荣掷地有声,“药是你在附近药店临时买的吧?你放心,我们已经开始在周围药店做排查,就算你是用现金支付,我们也会在监控中找到你!”
刘泽霖猛然打了个嗝,像是胸膛里憋着的东西终于压不住,他嘿嘿笑起来,越笑越疯狂,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也是我赢了吧!对!我杀人了!但我是反杀,是他先想要杀我!”
黄安易喝道:“他当时已经病得站不起来,怎么杀你?”
“企图下毒就不算吗?”刘泽霖鼓着双眼,像一只丑陋的金鱼,“这还是你们告诉我的!他为了排挤掉我,买了百.草.枯约我喝酒!”
莫沉荣:“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约你喝酒?”
刘泽霖的记忆显然错乱了,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经历的,什么是上次警方提到的。片刻,他的肩膀一下一下耸着,然后塌了下来,“那天,他找我喝酒,说要跟我聊一下‘归永堂’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起冲突,我都不知道‘归永堂’只要三个人,我就去了。”
莫沉荣问:“哪一天?”
刘泽霖想了很久,“七月十二号。”
莫沉荣看一眼记录,这一天正是张伟杰购买百.草.枯的第三天,约刘泽霖喝酒也不外乎下药一个目的。但是药却没下下去。
“我到了,他没到,我没他联系方式,等半天不来,我就自己点几个菜吃了。”刘泽霖说,他觉得张伟杰是故意整他,此后几次见到张伟杰,都没什么好脸色。
不久,得到“归永堂”只需要三个人的消息,而其中两人已经定下,刘泽霖才后知后觉,张伟杰一定早就知道他是竞争对手。
他在这行里摸爬滚打几年,虽然能赚到钱,但那都是拿命来熬,今后等“归永堂”做大了,他能不能喝点米汤都不一定。这么些年来,这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机会,他必须干掉张伟杰这个阻碍,才能搭上“归永堂”的车。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起初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不断犹豫。因为张伟杰处心积虑放他鸽子,他心中非常不满,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到要坚决杀死张伟杰的地步。
是后来在三院住院部,他听见张伟杰背地里议论他,这才怒从心起,想要干掉张伟杰。
有了计划后,他一直在想怎么让警方放过自己。张伟杰和他认识,一旦张伟杰死了,警方查来查去,一定会查到他。
那一开始就冲进警方的视野呢?只要警察相信他是被嫁祸的,那他就安全了!
为此,他甚至故意在医院门口激怒张伟杰,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曾经为了抢生意,和张伟杰发生过争执。警方会相信——凶手也看见了这场争执,于是嫁祸于他。
他几次来到医德巷,却找不到动手的机会,直到听见张伟杰的室友说张伟杰生病。他从没见过张伟杰这么虚弱的样子,心中大声叫好,你特么也有今天?
扶张伟杰上车时,张伟杰还低声说“谢谢”,所以人就是如此卑贱的动物吗?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才会流露一点礼貌?早干什么去了?
绳索勒住张伟杰时,张伟杰几乎没有挣扎,很快就咽了气。他按计划接遗体、抛尸、跑路,以为万无一失。
黄安易问:“如果你知道张伟杰身中剧毒,你还会动手吗?”
刘泽霖愣了半天,答非所问:“我高兴,他自己买药自己吃,毒死活该!我去不成‘归永堂’,他也别想去!”
目前刘泽霖认罪,但案子不算完全侦破。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写明,张伟杰的直接死亡原因确实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但当时他已经毒发。百.草.枯虽然不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但这起案子里显然还有另一个凶手。
市局开会,疑点集中在张伟杰请刘泽霖吃饭,却中途爽约上。
白展说:“张伟杰那天带着百.草.枯赴宴,但是在他到店之前,发现药不见了。以他的脾气,既然不能给刘泽霖下药,那他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客?索性放鸽子。”
黄安易说:“拿着的东西怎么会丢?丢一瓶毒药不是小事啊。捡到的人也不想着还?”
“不仅不想着还,还有了一个计谋。”白展眼中露出洞悉一切的冷光,“捡到药的人把药藏起来,张伟杰应该回去找过,但对方说没有看见,可能被别人拿走了,这解释在张伟杰这里是合理的,所以张伟杰没有多想。”
“等一下。”黄安易皱起眉,“张伟杰觉得合理……那他丢东西的地方人流量很大,很容易被人顺走?”
白展说:“对,比如三院附近那些小餐馆。”
黄安易反应很快,立即把十七年前丰安县的案子和张伟杰案联系起来,“你羽}西%|整想说的是‘老沈盒饭’?”
“老沈盒饭”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张了,据周围店铺反应,这情况不奇怪,沈历维每年夏天都会给自己放个假。
市局还没有启动抓捕程序,但通过通讯确定沈历维在关店后回到了老家丰安县,在他那里打工的卢克飞还待在丰市。据沈历维上次说,卢克飞是丰市医学院的学生。
因为案子可能牵扯到了丰安县案,而主导这次陈案侦查的是特别行动队,黄安易便没有插手,给与白展最大的配合支持。
白展打算去见见卢克飞,此时正是午后,夏天阳光最毒的时候。黄安易心肠热,也不想被说怠慢外地来的同行,亲自搬了箱刚从冰柜拿出来的矿泉水,非要放在白展和莫沉荣的车后面。
三人站在树荫下随口聊了会儿,黄安易说丰潮岛上的活动过几天就要开始了,案子要是破了的话,他做东,带特别行动队去岛上看看热闹。
莫沉荣对这种热闹没什么兴趣,倒是白展一口应下。路上,莫沉荣开车,白展还在手机上搜索“万鬼巡岛”。
莫沉荣:“一听就不是什么吉利的活动。”
这话跟迷信没什么关系,只是站在重案刑警的角度,对这种奇装异服、戴面具假发的活动有些下意识里的抵触。
“鬼”在白日里容易显形,就算刻意躲避,也并不能避过所有监控。但在所有人都是“鬼”的地方,真正的“鬼”便容易藏住身形。
“鬼”很聪明,早就瞄准这种活动也说不定。
大约是丰市殡葬文化太盛行,最热闹的市中心都放着成群结队的花圈纸人,整个城市莫名有种阴森感,莫沉荣也不由得“疑神疑鬼”。
快到丰市医学院了,白展收起手机,朝外面的热浪看去。
路边的洗车店,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穿着背心和大裤衩,给一辆满是泥灰的轿车冲水。
那正是他们今天要找的人,小卢,卢克飞。
车在洗车店对面的街口停下,白展和莫沉荣临时换了座位,白展开车,莫沉荣坐在副驾。车绕了个圈,把莫沉荣送到医学院东门,莫沉荣下车后看了看车,车身干净,根本没什么可洗的。
两人分头行动。
丰市医学院在全国来说只能算一所排名中游的医科大学,但在丰市及周边城市,已是最好的医学院。沈历维读的不是这所,是省会那所更好的综合性大学。
此时是假期,校园里比较安静,留校的学生大多神色匆忙,多半是去学校外面打工。莫沉荣经过一座教学楼,看见一楼的阶梯教室里零星坐着用功自习的学生,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电风扇开着最大档,发出嗡嗡声响,和鸣叫的蝉一起用流汗的现在编织着未来的蓝图。
抽空打工不稀奇,但医学生课业繁重,卢克飞也是这里的学生,怎么有时间一直待在“老沈盒饭”?餐馆暂时关闭,他也没有回学校,反而当起洗车工?
莫沉荣加快步子,朝着校园地图上标注的教务楼走去。
虽是假期,但行政岗仍在上班。莫沉荣出示证件后说,想了解一下卢克飞的情况,负责接待的主任一下就愣住了。
莫沉荣看着主任的脸色,“卢克飞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不是,他,他已经不是我们这儿的学生了啊。”
莫沉荣蹙眉:“出了什么事?”
“这……”主任一副做不了主的模样,“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莫沉荣便在这间会客室坐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端来一杯凉茶。
十分钟后,主任带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回来,拘谨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药剂学的讲师,也是卢克飞当时的辅导员,他清楚当时的事。”
“是这样,卢克飞两年前就已经主动退学了。”男老师强调“主动”,“他退学也是按流程走的,我们也是考虑到他还年轻,没有报警,也没有留任何□□。怎么,他又犯什么事了?还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学生?”
莫沉荣问:“他为什么退学?”
男老师叹了口气,说卢克飞品行不端,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舍友、室友不少都被他偷过东西,他还偷到了实验室头上。但大家知道他家里贫穷,都没有跟他计较。可大三那年,他不仅偷了实验室的试剂、设备,还试图“偷”一位同学的女朋友。
“实验室他随便拿点试管烧杯也就算了,试剂是能乱拿的吗?那些随便一配就是危险药物,搞不好要出大事的!”男老师痛心疾首,“骚扰同学的女朋友也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那位同学简直气疯了,当场就和卢克飞打起来,都受伤了,差点闹到派出所。”
出了这样的事,系里不得不重视起来,暂时停了卢克飞的课,一边让他好好反应,一边开会讨论对他的处分。起初老师们是不愿意开除他的,觉得以他的家庭条件,考上医学院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同学们对仅仅记过非常不满,从大一开始偷拿东西的事被挨个爆出来,卢克飞成了害群之马,学生会也要求开除卢克飞。
而卢克飞性子倔,证据证人都有,却怎么都不承认自己偷过东西,宿舍的那些生活用品,他非要说是室友们让他用的。至于骚扰别人的女朋友,他也矢口否认。
双方僵持不下,学生会建议报警。但系里不愿意这样做,一来学生本人会留下案底,二来出了这样的事,医学院、药剂专业在外面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所以系里各位老师再次出面,挨个和卢克飞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就是让卢克飞明白,他这样刚着对他自己毫无用处,学校完全可以开除他,再将他交给警方,这样他一辈子都完了。现在只要他承认错误,再主动退学,将不会留下任何案底,将来还想读书,也可以考别的学校,系里对学生会、学生也有了交待。
这一场场谈话自然很不愉快,卢克飞非常抵触,但后来大约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同意退学。
“我们当老师的哪个不为学生着想,他犯了错,这已经是我们给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男老师有些忐忑,“不会是卢克飞犯什么罪了吧?那应该与我们学校无关了吧?”
莫沉荣问:“卢克飞被开除的事,有没有书面说明?”
男老师摇摇头,“我们不想留下那些东西,学生说他偷了,他后来也承认并退学了,这事就算结束了。”
莫沉荣说:“那给我看看卢克飞那一届的学生名单。”
“这……”男老师很为难,“事情都过了,就不要再打搅他们了吧……”
莫沉荣淡淡道:“事情没过,校方的不当处理方式可能酿成新的犯罪。我要看名单。”
他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锋利,气势在不算宽敞的会客室荡开,男老师怔住片刻,忽然起身,“我,我现在就去找!”
卢克飞是药剂学学生,共有五十三名同学,他们都已毕业,绝大部分没有读研,去向未知。另有四人考上研究生,其中两人读的正是本校的研究生,一人叫韩满意,一人叫司娇。
韩满意还是卢克飞的室友。
莫沉荣决定先向这二人了解一下卢克飞。
读研压力大,韩满意并没有回家,留在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做实验。从校方给出的档案上看,他来自丰潮县,也就是那个以“万鬼巡岛”活动闻名的岛。
韩满意正在实验室忙活,忽然有同学叫他,说有人找,他认真收拾好桌面,还给器具拍了照,这才向门外走去。
实验室里有人小声说:“小韩也太谨慎了吧?大家都是同学,谁还会动他的东西不成?”
“谨慎也有谨慎的好处,万一东西被人动了呢?”
“谁他妈没事去动啊?我看他就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想着要动别人的,才觉得别人会动他的。”
“……竟然有一丝丝道理!”
韩满意没听见同学们的讨论,他警惕地看着走廊上的高大男人,“你是谁?”
被打量时,莫沉荣也打量了韩满意一番,他个子不高,身材单薄,长相普通,皮肤有点黑,看人时满眼都是戒备。
这时,韩满意接到教务处的电话,说有警察来跟他了解卢克飞退学的情况,让他把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走廊里光线暗淡,但即便如此,韩满意的脸色也明显变得苍白。他支支吾吾挂掉电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实验楼里有很多空教室,莫沉荣随便找了一间,“你和卢克飞是室友?”
韩满意木讷地点头。
“别紧张,随便聊聊。”莫沉荣说:“听说他从大一就开始偷室友的东西,都偷哪些?”
韩满意坐在凳子上,白大褂有点脏,他双手抠在一起,低头看手,“就那些纸啊、洗发水啊、草稿纸、水果、烟之类的。”说完,韩满意低声补充道:“其实拿得也不多,他家里情况不好,我们都理解。”
莫沉荣问:“他家是什么情况?”
“他好像没父母,家里有个爷爷,不知道去没去世。”
莫沉荣话锋一转,“你呢?”
韩满意吓一跳,抬起头,“我?”
“顺道了解下他室友们的生活水平,也好做对比判断。”莫沉荣说:“你们宿舍几个人?”
韩满意再次低下头,“六个人,我家里也很普通,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在岛上做点手工活。本来大一时我能拿到助学金的,但寝室一起讨论了下,觉得卢克飞更困难,就让给他了。其他四个人,有两个和我情况差不多吧,是外地考来的,另外两个家境很好,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是隔壁市的,大一就开车来上学了。”
莫沉荣问:“卢克飞骚扰的是谁的女朋友?”
韩满意说:“就是我们室长楚滨的,他家特别有钱,在隔壁市做服装出口的。”
楚滨在韩满意的描述里就是妥妥的富二代小少爷,长得很帅,成绩也不错,早早确定要出国读研,为人也很热心,时不时帮衬一下卢克飞。
楚滨大一时就交了个女朋友,也是富二代圈子里的,女朋友经常到医学院来找楚滨,室友们也都认识他。回忆起来,她从一开始就喜欢逗卢克飞,说当代大学生像卢克飞这样不爱说话的太少了。
只是那时,包括楚滨,谁也没发现不对劲。女朋友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吃的,据说是自己做的,但手艺实在不佳。楚滨吃惯了山珍海味,女朋友的爱心餐他确实吃不下去,室友们也不想吃,只有卢克飞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但凡是爱心餐,楚滨都悄悄交给卢克飞。
这成了楚滨后来最后悔的事。
大三快结束时,女朋友忽然对楚滨提出分手,楚滨大惊,明明在这以前,他们已经说好了一起出国念书,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女朋友却说,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要和那人在一起。
在楚滨的追问之下,女朋友终于承认,已经和卢克飞在一起了。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只是觉得我的家世和相貌和你门当户对,你根本不喜欢我这个人!连我给你做的菜,你都拿给别人。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楚滨盛怒,找到正在打工的卢克飞,当场就是一拳,接着把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要不是室友们拉架,卢克飞一定会断几根骨头。
得知卢克飞被打,女朋友更是痛哭流涕,说楚滨不是人,一定要分手。
这事闹到学校,卢克飞起初不承认和楚滨的女朋友有超越友情的关系。楚滨像头急红了眼的狮子,“她都承认了,你他妈还在这儿装什么装?”
卢克飞不争辩,但要求和楚滨女朋友见面,楚滨当然一口拒绝。而这时,有人证明,曾经在夜晚看见卢克飞和楚滨女朋友一起逛校园,有说有笑,好像还亲了嘴。
卢克飞否认,但楚滨女朋友承认了。
楚滨要求开除卢克飞,但校方认为这种情感纠纷不足以开除一个学生。
但恰在这时,卢克飞偷拿实验室试剂和器材东窗事发。药剂有多重要,医学生都明白。校方也立即警惕起来,严查试剂的去向。
卢克飞说东西不是他偷的,他从来没有偷过。但楚滨气疯了,把从大一到大三卢克飞小偷小摸的事全都抖了出来,室友们也纷纷作证。这坐实了卢克飞有盗窃的习惯。
楚滨是学生会的成员,号召力很强,不久,学生会也参与进来,要求开除卢克飞。
后来,卢克飞终于承认盗窃,但没有承认抢楚滨的女朋友,退学离开医学院。
韩满意说:“我记得的就是这样。他退学,不冤。”
莫沉荣问:“那个证明卢克飞和楚滨女朋友亲吻的学生是谁?”
韩满意神情很不自然,别开视线,“这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莫沉荣向韩满意打听到,卢克飞退学后,和他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楚滨尝试过挽回女朋友,但对方执意要分手。大四,楚滨就出国了,后来宿舍另一位富二代同学说,楚滨女朋友好像没有和卢克飞在一起,也出国了。